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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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小茶棚正缓缓往外冒白雾，热气翻滚，壶内的沸水咕嘟咕嘟响，远远地便闻见茶香。
初春的天那样冷，茶棚里却暖洋洋一片，赵幼棠看着十枚铜板呆愣片刻，心道此人竟这般有钱，她放在枕头底下的小荷包几年下来也就攒了五十余文，这哥儿年岁不大，抛出十文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哪有人乍一听见报价就挑最贵的买，分明是在帮她照顾生意呢。
这下赵幼棠反倒不好意思了，伸手将剩下的一个饼子递过去，边嚼边含糊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玉兰饼，送给你们。”
“不用不用，阿瑾是吃过东西才出门的，这会儿不过是嘴馋，叫他自己去前边儿买个花糕就成。”
谢观南连忙拒绝，揽过小阿瑾的脑袋拍了拍，推着他去寻靠角落的位置。
阿瑾瞧见赵幼棠正在吃早饭，也不闹着要吃玉兰饼了，抬头看着谢观南道：“那我要多买几个，一会儿也分给这个姐姐吃。”
谢观南抿嘴笑着点头。
“那我就更不能收下你这些钱了。”
赵幼棠亦步亦趋，诚实道：“我爹每月也就给我十五个铜子儿作零花钱，每回挪用一两文都要咬咬牙才能下决心。更何况你俩加起来也喝不下五碗茶，十个铜子儿着实浪费啦。”
茶摊里无限续茶的规矩，主要是供给远来的商客、苦读的书生这类需要长时间歇脚的人用的，只需出过十文钱，便能在茶棚底下挑个好位置坐上一整天。
寻常人两文钱买一碗茶坐下小憩片刻便足够，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多花那冤枉钱。
可阿瑾听她说完就难过了，小声同情道：“姐姐真可怜，零花钱竟这样少。”
“阿瑾。”
谢观南淡淡叫住他。
阿瑾立刻耸拉着脑袋歇了声儿，他最怕他哥用这副口气唤他名字，一般这时候再多话，回家手心就得吃顿长戒尺了。可他又觉着自己说的分明是实话，哪里知道错在哪？只好鼓着腮帮子扒拉手指玩儿。
赵幼棠噎了噎，看了眼他俩身上的锦缎衣裳，又对比了自己的棉布袄子，心道我真是要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不过本着做生意的本分，还是像小大人似的竖起食指朝谢观南晃了晃，认真补充道：“有钱也不行，小人花的都是大人赚来的辛苦钱，一碗茶两文钱便够，你可以多给，但我绝不能多收。”
这话可逗笑了正在煮茶的阿婆，她心里将棠姐儿夸了一通，嘴上却道：“你个小鬼头，怎的还反仗着好处说教起谢哥儿来了。”
谢观南在家里是受人敬仰的小少爷，身边人哪个不是捧着将他夸到天上去？极少被这样讲道理，一时只觉得新奇，没想好怎么回话。
阿婆手中动作不停，趁初水微沸时往铜壶里投入一小把茶叶。
等微卷的茶叶沉浮片刻缓缓舒展开，嫩绿色在热泉中舞动着，氤氲清香袅袅娜娜，便灭了炭火，高高提起铜壶引茶汤入碗。
不过片刻，三盏比猫儿眼都清亮的茶汤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阿婆用围布擦了擦手，先给谢观南和阿瑾一人端去一碗，又给棠姐儿也端了一碗去，暖心地看三个孩子围坐在一张桌前，其中两个稍小的就着十枚铜板推让个不休。
赵幼棠挪出多的铜板要还给谢观南，小阿瑾先不同意了，鼓着腮帮子将铜板推回去，霸气地替他哥做主道：“姐姐别客气，只管收下拿回去攒着。”
赵幼棠又推回去道：“不行。”
阿瑾天真道：“就当是我们给姐姐的零花钱，收下吧。”
“那更不行。”
谢观南在一旁杵着下巴笑，阿婆笑得腰都要弯，她一向对小孩子很好，说话都是温和的：“两个小滑头，再争下去茶都要凉了。”
又道：“棠姐儿说的对，谢哥儿快些将钱收回去，这壶茶是阿婆特地煮给你们几个小萝卜丁喝的，不用钱。”
阿婆最初见着这十枚铜子也吓了一跳，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哪能一口气拿出十文，即便是他们这样做生意的门户，多给一两文也要思虑再三，直怕小人们揣着揣着便丢了。
更何况如今家家户户有余粮，塘溪镇的食肆生意不算好做，能给家中小辈这么多余钱的人家实在不多见，赵家人又都是低调踏实的性子，能守着肉铺过活便再不愿关注身外事，并未听说鄞州城来了其他宽裕人家。
能用云锦做衣裳，又这般宠着家中小辈的谢姓大户，怕是只有掌管着大半鄞州食府的谢大东家了，赵屠夫曾去谢家食肆送过肉，回来直夸店内掌柜的脾性好，想到这里才放下心来。
阿婆一发话，谢观南便不再由着幼弟同棠姐儿胡闹，点点头只将多出的铜板收起来，“好。”
阿婆心里暖洋洋，“你这孩子。”
若说早时出了太阳还算暖和，那么云幕渐浓后初春三月的寒风一吹，冻得人双颊都泛红，呼出的热气也变成了白雾，可阿婆刚煮的茶热气腾腾，只需呷一口茶汤便不会觉得冷。
“好茶单吃不美，我见那边有买花糕的，阿瑾，你方才不是说要去买吗？”
谢观南说完自己起身走出去，不多时手里就提着一笼雪白冒气，各式各样的精致花糕过来。
他只挑出两块递给阿瑾，其余的摆在赵幼棠面前，笑着道：“阿棠和阿婆也吃，千万别拒绝，就当是答谢你昨日留我吃饭。”
赵幼棠放下茶碗，面上认真：“那我们一块儿吃。”
香茶配点心，她喜欢先咬下一小口软糯的糕点，再浅抿一口热茶，梅花糕是将梅花捣碎后拌在糯米里蒸的，入口回弹，花香和茶香溢满舌尖，又香又甜。
赵幼棠托腮看远处山色，水雾笼罩着朦胧山景，山中苍翠总也看不真切，青烟辗转云端，细雨好似随时要落下来。
若是真能听着雨赏茶吃点心，岂不妙哉？
阿瑾就着茶水咽下一口糕点，问赵幼棠：“棠姐姐，你知道春社日是什么时候吗？”
“还不到时候呢，不过估摸着就这三五天吧。”赵幼棠边嚼边道：“阿瑾也想去看春社吗？”
阿瑾嘟嚷：“当然想去，我还没见过闹春社呢，我爹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我又最讨厌被家里人寸步不离跟着，我哥也时常不愿带我玩儿。”
江南惯来田多水多，塘溪镇地处鄞州城偏僻处，许多人都是守着田地过日子，故每年春季劝农备耕之时，镇上都会风风光光地庆祝春社日，以求今年风调雨顺，种下地的庄稼都能有个好收成。
豪富之家多住繁华地，哪里有春社日一说？阿瑾未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小少爷目前还没有结识到乡下朋友。
赵幼棠闻言托腮，想起昨儿在自己耳边嚷嚷了一夜屁股疼的妹妹，于是开口道：“到时候让我小妹带你去玩。她那人成天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每年春社日都要闹着我同她一起去，如果你不介意，等到那天可以来我家寻她。”
如今官府管的严，再加上张县令的确是个清正的好官儿，原先查拐子时就精细，自打出了侄子张大牛做的那等丑事后，对人牙子更是痛恨至极。
然治罪也要分情况，实在穷的人家与其将女儿困在身边过苦日子，倒不如一家人商量着收点银子送去富人家，运气好的兴许便享了福，故自家人变卖自家人，旁人也是不好插手的。
张大牛这种背着爹娘卖了姊妹的混账显然不多见，张县令治不了他的罪，便亲手端了塘溪镇的拐子窝儿，个个杖八十流放百里，能判多重就判多重。
若说原先大人们便不愿成天拘着小辈，那么自打那之后更甚，人多的地方也放心小人儿们自己去玩。是以塘溪镇里年纪特别小的娃娃才有大人跟着，稍长一些的只要不跑远，自己想怎么玩儿便怎么玩，赵挽桃自然也不例外。
阿瑾看着小小一只，白嫩嫩的手臂就比藕节稍长些，约莫还没有赵挽桃的年岁大。
他听完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仰头去瞧谢观南的表情，谢观南问他：“夫子留给你的课业都写完了？”
“我会在春社日前写完给你看。”
谢观南惊奇一阵，难得见视读书如上刀山的弟弟如此积极，“那你写完便能去玩。”
“阿瑾今年几岁啦？”赵幼棠也觉着奇，这小小的哥儿竟已开始念书识字了。
要读书习字，对于镇上的普通人家来说并不是件容易事，对于乡下稍穷些的孩子更是难如登天，往往十年寒窗全家人吃尽了草根野菜，也不见得能供养出一个童生来。
倒不是天赋不够，只是他们这种小地方哪有几本好书可给孩子看？市面上流通的书籍也不过都是些基础学问罢了，更精深些的早被朝廷垄断到书院里去，可若不是豪门世家，又有几个人入得了书院，当得上秀才。
是以赵砚书到如今已经十五岁也没有拿过笔墨，阿公时常问他想不想读书科考，他都毫不犹豫地摆手拒绝。
阿瑾认真强调：“我已经满七岁，不是小孩子了。”
一旁煮茶的阿婆险些笑出声。
窗间过马，棠姐儿和阿瑾就着糕点吃得津津有味，几碗茶下肚，两人都额上冒汗，浑身暖和，直叫缩在摊子后边儿瑟瑟发抖的摊贩们瞧了羡慕。
于是陆续便有了许多人来买，两文钱一碗茶其实人人都喝得起，更何况寒风呼啦啦地吹，棚子里的人却仿佛感受不到冷似的，再抠搜的摊主也忍不住摸出两枚铜子来。
眼见阿婆越来越忙，谢观南等阿瑾和棠姐儿吃饱喝足了后，便要告辞。
赵幼棠送两人出去，想了想，摸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递给阿瑾，笑眯眯地打广告：“这里边儿是我自己炒的茶叶，加了独家秘方的，能够助眠安神，你学累了可以煮一盏喝。”
阿瑾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心道自己从未因读书累过，倒是他哥比较需要，回去就转手给他。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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