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女炒茶致富日常》岁辙

7、第 7 章

　　为着春社日，阿瑾回府后都没像往日那样闹着不读书了，饭后直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了一晚上课业，直叫谢老爷和夫人唐氏纳罕得紧。

　　谢家主宅自然坐落于距此三十里外的鄞州繁华地，只不过唐夫人原是塘溪镇人，自打嫁进谢府后，每逢年景都要拎着丈夫回娘家小住个一月余，全然是个家宝女。

　　这些年夫妇二人图方便，早已在塘溪镇地段最好处也置办了大宅子，谢观南年岁渐长，谢老爷便趁着每年开春陪夫人回家这空当，支使他去盘小镇里谢氏各个铺面的进账，自个儿则打着替儿子复习珠算课的幌子偷闲。

　　眼下谢观南将已经算好的厚厚一沓账本摆在他面前他没觉得奇，倒是瞧着小儿子紧闭的书房门瞪大了眼，欣慰笑道：“以前成日催他读书也无用，今日这番是受何刺激了？”

　　“爹，您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谢观南坐在太师椅上支着下巴小憩，云珠云玉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站在旁边候着，主厅暖炉里燃的是上好的银骨炭，凛冽寒风都被高高垂下的锦帘挡在外面。

　　屋外花木逢霜，入此室内却温暖如春，一扇门恍若隔出两个世界。

　　这座宅子的主子们虽说不常来，但谢府管家办事自有一套手段，不仅将宅子里外打理得仅仅有条，下人们也个个恭敬，主子不发话，谁都不会抬头乱看。

　　听儿子把话一说，唐夫人就了然了，都是自己生的小崽子，屁股后边儿有几根狐狸尾巴她还能不知道？当下揪着谢老爷的袖子就把他往阿瑾书房里带，嘴上说：“今儿个就让观南好好休息，你去帮儿子检查课业。”

　　于是谢老爷一晚上的好心情在进入书房看到遍地残墨废纸后就荡然无存，再朝摆在桌案上的夫子肖像画瞧一眼，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这边儿赵氏肉铺也早已打了烊，小院里火炉烧得正旺，赵阿公还往炉里头丢了几块炭，熏得这方寸地暖洋洋的，赵屠夫则帮着阿婆将去年做好的茶饼抬出来，这几月天气潮的厉害，茶饼若是不及时拿出来烘烤，保不准就发霉了。

　　阿婆挑着茶饼放在碳架上，不忘跟几人绘声绘色地说起茶摊里的趣事。

　　赵砚书听得放下手中的蒲扇，一把揽过赵幼棠坐到小竹凳上，夸她：“我妹妹竟这般厉害，卖个茶都能吆喝出朵花儿来。”

　　赵幼棠得意洋洋地拎着装了铜板的小荷包在他眼前晃，团子脸陷进去两个梨涡：“这些都是我今日自己赚的！”

　　原本正在叠竹炭玩儿的挽桃姐儿一听这话耳朵就竖起来，可偷眼瞧了她姐一眼又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去——除了阿姐，家里没人会同意她去阿婆的小茶摊玩儿。

　　赵幼棠从凳子上下来，想起今儿早卖货郎送给她的兔儿爷，立时跑到小板车里拿出来神秘兮兮地藏到背后，问赵挽桃：“你想不想要礼物？”

　　赵挽桃使劲儿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想！”

　　赵幼棠献宝似的掏出兔儿爷递给她：“给你，这个可比竹炭好玩多了。”

　　“你就可劲儿惯着她吧。”

　　赵砚书心里酸酸的，还不忘说一嘴。

　　赵幼棠只当没听见，笑嘻嘻地跑去帮阿婆一起烘烤茶饼：“哥，快来帮忙。”

　　炉子里炭火噼里啪啦响，茶香宛若山间清泉在火光中跳跃，哪还管三月春寒，海棠花落了一树霜，冷意也落不到几人身上来。

　　这之后就连着滴了三日小雨，阿婆总也出不了摊，只赵氏肉铺依旧敞着门。

　　早间雨落得更大，鸦青天雾蒙蒙的，窗户只能透过一丁点儿光。赵幼棠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点了盏小烛灯，又重新窝回暖烘烘的被子里，凝神细听外头落雨打在屋檐上的嘀嗒声，这声音最是叫人好眠。

　　每逢雨季就算是肉铺里生意也冷清，总归不用早起，她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不一会儿思绪便朦胧，又入一帘幽梦。

　　不知几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笑语声，紧随着是她房门被敲响的声音，赵砚书喊她：“阿棠醒了没？芊姐儿和知嫣姐儿来家里了。”

　　赵幼棠咕哝道：“醒了，我这就出来。”

　　实际上人还在睡着，眼睛都没睁开。

　　昨夜就猜到今日天会更凉，她特地给自己准备了件鹅黄色的小袄子做外套，半闭着眼睛穿上米白色绣花罗裙，再随意挽个双螺髻，抹了把脸才敢出房门。

　　两个姐儿正坐在赵挽桃房里一起推牌九，张知嫣瞧见赵幼棠过来就不好意思地笑，“我本不想落雨天过来打搅你们，可芊姐姐非说这时候幼棠姐姐你还睡着，要同我打赌。”

　　“李芊芊！”赵幼棠也笑，走到芊姐儿面前拍了她一下，狡辩道：“你竟敢污蔑我，我早醒了。”

　　赵挽桃就说：“我姐平日这个时候可不会醒，都是我叫起来的。”

　　下一秒嘴就被赵幼棠伸手捂住了。

　　房间里笑作一片。

　　赵幼棠以前比较安静，能一个人玩儿绝对不愿主动结伴儿，能待在家里晒太阳绝对不愿出门人挤人，这些年在社牛妹妹的带领下阴差阳错结识了不少邻里的小伙伴儿，才发现能重新过一遍童年其实是件顶好的事，性子又活泼了许多。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往外推开，霎时闻见一股泥土香，长长的屋檐将落雨尽数挡在外头，不用担心会飘进来，“今日雨下得这般大，难为你们还走过来。”

　　“左右在家闲着也无趣，我娘叫我出门打酱油，路上正巧碰见知嫣妹儿，便叫着她一起过来瞧瞧，哪知阿棠你真还没起呢，早知道我们再来晚些，还搅了你好眠。”芊姐儿有些懊恼。

　　赵幼棠笑道：“哪有的事，怎的不叫着阿茵一起来？”

　　阿茵是芊姐儿的妹妹，与赵挽桃一般年岁，这两个小女娘时常凑在一起疯玩儿，某次玩到天黑也不着家，吓得姐姐们都提了灯笼出去找，赵幼棠由此才结识了芊姐儿。

　　芊姐儿也笑：“哪能放心带着她雨天出门，走时还穿得干干净净，回去必定满身泥点子，又要挨顿骂。”

　　赵挽桃听了遗憾半秒钟，马上又拿着一把骨牌在两个姐儿面前晃，挺着胸脯骄傲道：“嘿，我手上的牌点数最大，我赢了！”

　　“哇。”知嫣和芊姐儿一时都发出惊叹，恨不得将她手里的骨牌抢了来。

　　赵幼棠是不懂推牌九里的名堂的，她玩牌就只是玩牌，挑着最大点的出，也不管两张牌能不能凑出“天地杠”，更不会攒着“对子”和“九点”，有时单将大牌出完了，便想着自己牌少快赢了，以至最后小牌捏了一辈子也没扔完。

　　“我去煮几盏茶，再给你们拿几个玉兰饼来吃，阿婆这会儿估摸着正在炸饼子呢，那香味我在这儿都闻见了。”

　　趁几个小女娘凑在一起算牌，赵幼棠说完便推开门小跑出去，不多时几碗热气腾腾的香茶便端了进来，连带着一小屉新鲜炸好的玉兰饼，个个金黄圆溜，活像十五的满月般。

　　咬一口酥脆的玉兰饼，鲜甜的肉团香得人直犯迷糊，觉得腻了再喝一口春茶，入口微涩，细品则清香回甘，又润又甜。

　　这种时候怎能忍住不说些闺房话，赵幼棠咽下一口饼子，笑着问芊姐儿：“你家的乌篷船修好了没？”

　　塘溪镇河道众多，单是连接着渭水的就有四五条，赵幼棠自打出生起还没离开过这个小镇，只小时候听阿公说过渭水行经几十里后汇入的主江是一条大运河，故自打修了官道，来往船商也多了起来。

　　渭水养活了一条云窄巷，河上人家自然不只是靠着打鱼收入，也有的专收置了乌篷船，日日飘在渭水上接送商货，见有利可图，周围的货郎便也学着在船上卖些小玩意儿，女娘们则循着过路人的喜好做些船食。

　　芊姐儿闻言笑道：“修好了。”

　　“哦对，我今日就是想找你们说这事儿。”她端着茶凑进了些，几个毛脑袋围在一起，“我娘这几日新做了许多船食，准备等春社日拿出去卖，还给我留了不少呢。”

　　赵挽桃就酸溜溜道：“我阿婆也会给我们做零嘴吃。”

　　芊姐儿摸摸她的头，“我不是这意思，春社日那样热闹，肯定是人多才好玩儿呀，我娘是专门留给咱们一块儿吃呢。”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问几个姐儿届时有没有空一起凑热闹去。

　　一听到玩儿，张知嫣自然没怎么纠结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赵幼棠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想了想道：“那咱们后日去把晓雨和四宝也叫上。”

　　“四宝倒是好说，但晓雨她恐怕难……”

　　芊姐儿叹着气也望向窗外，除了知嫣姐儿，她们这几人算是青梅之交，在一起玩了许多年的，可自打晓雨姐儿金钗之年一过，人就变得特别不爱出门起来。

　　起因是晓雨生来便是个漂亮的胖姐儿，年幼时还不觉得有何，然越长大就越羡慕其她姐儿的轻盈身姿，总觉着自个儿生得珠圆玉润，只怕日后相个好夫郎也难，更别提出去抛头露面了。

　　这个年代女子以文弱清秀为美，说白了就是瘦。即便生得好看，体态优美妆容姣好，肤白如玉石般，过于圆润丰腴的女娘也是不甚讨喜的，而能叫文人雅士道一句“出淤泥而不染”的优柔仙女，多是那些“洛城细柳腰”。

　　想到这里赵幼棠一拍脑袋，站起来道：“我们得去帮帮她。”

　　当初晓雨在她耳边委屈兮兮地抱怨瘦不下来时，自己就曾保证过将来一定会帮她想办法，之所以是将来，自然是因为那时候赵幼棠还小，总也炒不够一百锅茶。

　　如今茶是炒够了，她却险些将这茬给忘了。

　　“怎么帮？”芊姐儿问。

　　“帮她瘦下来。”赵幼棠放下茶盏，认真道：“等雨停后我们可以陪她一起锻炼，多做运动，帮她改善饮食，少吃辛辣肥腻，多吃清淡小菜……”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喝她炒的茶。

　　赵幼棠扒着手指头细细数，末了又道：“若是成天拘在房里，晓雨迟早要将自己憋坏了，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春社日能叫她主动出门玩儿。”

　　“那我们等会儿就去她家先跟她说一声。”芊姐儿听了高兴，这下她们几个玩得最好的伙伴儿终于又能凑齐了。

　　几人商量好后才痛痛快快地吃起茶来，眼瞧着雨小了些后，赵幼棠趁她们还在说家里小话的功夫去厨房里装了小袋茶进自己的小荷包，塞进衣袖里。

　　又匆匆跑回房，跟知嫣姐儿和芊姐儿招招手，脸上扬着笑道：“不行，我等不及了，要不咱们现在就一道去找晓雨姐儿吧。”

　　赵挽桃最爱跟在她姐屁股后头凑热闹，闻言就跳起来：“我也要去！”

　　“好，那咱们一起去！”

　　芊姐儿握住这两姐妹的手，知嫣姐儿闻言也清脆地应了声，四个人这便撑着伞走出小院，浩浩荡荡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