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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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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哪一件事而感到后悔,即便是小时候偷懒不做作业被老师罚站到双腿酸软偷偷流眼泪,因为淘气错过了到迪士尼乐园的惟一一次机会,又或是高考填报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学校,在毕业后将要从事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职业。
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是值得后悔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自己偶尔想起会当作“糗事”来开开玩笑,因为那些不完满的部分才是真正的生活。
可是如果时光再倒退回两个月前,秦天绝对不会再做那些让自己无比懊悔的蠢事。
不会随便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会把女朋友带到只属于他们的枫泽。
不会重复着伤害唐唐的每一次恶言相向。
不会……
不会……
所有的“不会”只能停留于假设,自己明明讨厌这种把唐唐越推越远的状况,却还是一次次把章小希带到枫泽,每次看到唐唐用客套的态度来接待他们,都烦躁得想把周围的一切砸碎。明明每一次都那样懊恼,下一次却还是重复这种自虐般的冲动。
那一次在顶楼的冲突——确切说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发疯之后,下一次见到的唐唐并没有对他生气,他还是会在周末到车站去接他,不,是接他们。他大方地接受女生的礼物和秦天的帮忙,然后用他独特的尾音拔高分叉的音调说“谢谢”。
他对他们说谢谢,像对别的身边的哪一个谁那样。他也会笨拙地开玩笑,通常都是调侃他和他的女朋友章小希,他讲的笑话那么冷,自己却笑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会在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找借口离开,自作主张地留给他们二人世界。
那个世故的客套的笨拙可笑的人,他真的是我的唐唐吗?
每个周末到枫泽的心情,再也不是期待和雀跃,十几年来被当作自己的秘密基地的枫泽也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偏僻、荒凉,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病人,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把宝贵的周末浪费在这里?
好想逃开,远远地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或许自己厌恶的心情明显地传达给了唐唐,又或许他对这种无意义的交往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他终于主动把秦天推离枫泽,推离他的世界。
“秦天,你们以后都不用来枫泽看我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送他们去往车站的路上,是傍晚,枫泽学校的孩子们刚刚放学,大大小小的孩子像湍急的河水涌进田埂上狭窄的小径,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枫泽福利院里的孤儿,有一些身体上的残疾,大部分欢快而健康。
大一些的少年们骑着单车打着急促的铃声呼啸而过,路太窄,三个人急忙往路边给他们让路,他把章小希拉在身后,唐唐却在路的另一边。年轻的队伍从他们中间穿过,带起细小的尘埃,夕阳下漂浮成金色的颗粒。
十七岁的唐唐就这样站在路的另一边,笨拙地躲闪着少年们躁动的车轮,偶尔有一两个认识的孩子就腼腆地笑起来,算是打过招呼。他还是那么瘦小,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像个大大的布口袋,他就站在秦天十九岁的夏日斜阳下,像一根细白的小骨头。
他的小骨头,有大大的耳朵,耳廓边泛着透明的金色的光,彷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他是不会飞翔的精灵,有柔软冰凉的翅膀。
多么熟悉的场景,就连那股想上去捏住他的大耳朵的冲动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固执地说“我要他!”,他不再是小男孩秦天,他的手里贴着另一只陌生的潮湿的手心。
十七岁的唐唐在路的另一边看过来,他不再胆小瑟缩,却还像个小小的孩子,他说过一段时间我要跟易清远医生去德国,我要念那边的护理学校,以后可能会比较忙,所以秦天你们以后都不用来枫泽看我了。
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田里的水稻在风里不知疲倦地翻滚,有一两片叶子擦在裸露的小腿上,切割出一条条不规则的痕迹,如同心口细小而锋利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