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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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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小院长按部就班地做着照顾孩子们的工作,那天凌晨突如其来的电话似乎成了我的臆想,没有在小院长的生活中掀起很大的波澜。而我在这些天的夜里,很清楚的感到进入我身体的鬼气又充盈了不少——可能不是鬼气,毕竟按小院长的说法,“岳桓”并没有死,而是暂时成了植物人,那么我这一团又成了不知怎么称呼的特殊气体,也就姑且成称为“鬼气”。我想我再过几天也许就真的能“头七回魂”,站在小院长床头吹唢呐了。
也许孩子真的会有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的能力吧,有个5岁的小女孩居然真的能看见我。
彼时小院长正抱着被虫子吓哭的一个小男孩,我试探着落在小院长的肩头,却听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惊呼一声,那小女孩指着我所在的位置,声音中带着疑惑对小院长道:“江江,你的肩膀上有东西!”
我如果是人身,此时已经冷汗涔涔。幸好小院长并未当回事,腾出手拍了拍被我碰触过的肩,笑道:“阿婷,你看错啦。”
我就随着小院长的动作移到了他的身后,以小院长为障碍物躲着那女孩。阿婷见我不见了,撇撇嘴回了句“好吧”,便又跑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结果中午小院长提水时伤到了那边肩膀,距我靠近他才过了一个小时不到。明明只是一触即分,却害得人骨折进了医院,命也太煞了些。
虽然如此,小院长并没有要住院的意思,打了石膏就坐车回了孤儿院。
他悄悄推开孩子们用以午睡的房间的门,确定都在酣睡后他又关上房门,转身对助理老师交代注意事项。
“仔仔害怕与虫子相关的任何东西,阿豪对木耳和芒果过敏……大概就是这样,徐齐,我请假的这几天就拜托你了。”
徐齐挠了挠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道:“好的江哥,注意休息啊。”
这人我认识,也是孤儿院出身,进孤儿院的时候细皮嫩肉趾高气扬的,被我揍了一顿之后学乖了,初中时做了我的小跟班……后来发现在我身边总会发生厄运,高中就没和我考一所了。没想到他又回了孤儿院,还做了院长助理。
小院长没再去医院,出乎意料地也没回家,而是驱车到了一家疗养院。等他走进一间房间后,我第一次以他人视角直面了“我”。
测量心率的仪器滴滴作响,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小院长把陪护用的椅子搬到床边坐了下来,我则把自己团成团,试着从哪儿能进到那躯壳里。
然而我很快就沮丧地发现这举动不可行。那躯壳像是被塑封了一样,我这样的横冲直撞根本无济于事。
颓废,是今晚的岳桓。
我恨恨地把自己摊在自己躯壳的脸上,给“我”做了个面膜。然后趴在躯壳上的我和坐在床边的小院长看着那躯壳胸前的被褥,被渐渐扩散开的猩红液体浸湿。
相顾无言,惟有血在淌。
小院长蹭的站了起来,未受伤的手快速按下呼叫按钮,之后掀开被血浸得濡湿的被子一角,再掀开“我”的上衣,多处刀伤横陈在“我”的胸腹处,触目惊心。
我见小院长的瞳孔似受到惊吓一样猛地收缩,手也像被针扎了似的收了回去。此时看护人员进来,小院长退到一边,我也被迫离开那具躯壳。很凑巧的,这一撤我就横亘在了他们之间。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我却生出一个想法——他是否能看见离他更近的、并无实体的我?
现实并不允许我多想,看护人员检查了几分钟,其中一个转头对似乎在出神的小院长道:“江先生,岳先生刚才伤口崩裂,现下已经自行止住了,您不用过于担心。”
小院长于是“嗯”了声,对看护人员道:“麻烦你们了,我去趟洗手间。”
我有些心虚地跟着小院长到了洗手间,毕竟那躯壳的异常很有可能跟我扑上去当面膜的行为有逃不开的关系,看他那样子应该还是很怕我死的,毕竟死了就没有受害者了……
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隔间进去,把门锁上,马桶盖翻下来,然后抱着膝蜷缩着坐了上去,头埋的很低,肩膀很轻的耸动着,看样子像是……哭了?
得到这个认知的我手足无措,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型,听着他尽力克制却仍难免外溢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和三两声的呜咽。
我飘来飘去,急得像火海中抱着抱成团的蝼蚁,但也像蝼蚁一样无济于事。一种浓重的情绪从我的意识中迸发出来,进而充斥我的整个脑海,那情绪叫嚣着,引得灵魂都在震颤。而后,更浓烈的迷惘侵袭而上。
他在哭?
他在……为我哭?
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恶人、罪人,害死至亲,死有余辜。但这个人为了我而落泪,难抑悲伤,到底抱有着怎样的心思?我不乏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而他又图什么?图我的器官、血液,至于金钱?
我不知道。
论金钱,我自认此时赚的钱只够我一人糊口,存款更是无几;论器官、血液,他大可把此时毫无自保能力的“我”拿去卖了换钱。但他没有,甚至把我送入了疗养院,悉心看护。
哀伤无措,茫茫然不知其意。
仔细想想,我与他的信息本来就不对等。他应是对我熟稔非常,而我只知道他是养育我成人的福利院的新任院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江淮准抬起头,眉眼还是低垂着的,让人看不清他所隐匿的情感,但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又可以使人感受到他的心情并不明媚。
他出了隔间,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冲了把脸。流水自指缝躺下修长的手指有些苍白,隐隐绰绰地笼在清澈的水流之间。
这似乎只是一个插曲,等江淮准回到“我”所在的房间,除了眼尾那一抹不很自然的红,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哭过的痕迹。他向看护人员询问了一些关于“我”的近况。此时距离案发已过了一周有余,而我的状况却不见好也不见得坏,只堪堪维持在没死的状态。
联系我如今的状况,不妨做个大胆的假设——我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以一种尚不得被我所知的方式把濒死的我从躯壳中拉脱出来,让躯壳得以留存,而一时又不知为什么会绑在江淮准的身边,看他为福利院、为我所累。而一旦我和那躯壳离得过近,那躯壳的各项身体机能都会重新运转,从而导致一系列不可逆转的后果。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这一切实在显得荒谬,如果假设只是假设,那么真实缘由会不会让我更加无法理解?
江淮准与看护人员交谈完毕,起身回到车上。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江淮准瞥了一眼,伸手按下拒接,但不消两秒,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接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冷:“有事吗?”
由于废了只胳膊,他按一下通话键时顺便开了免提,我便清楚地听到听筒中的男声带着些许无奈:“淮准,你太胡闹了。”
江淮准轻嗤一声,改了语气:“有何贵干?”
他这话一句比一句不客气,这倒是少见,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就算第一天晚上那通咄咄逼人的电话,到心情很差的地步时,也并没向对方甩脸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下意识绷紧鬼身,朝手机移去,没什么作用的想听得更清楚。那男声又严肃道:“跟我回去。”
我便眼睁睁的看着江淮准狠狠地蹙了蹙眉,声音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跟踪我?”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让我摸不清头脑,但对话中的两人似乎明白的很。那男声道:“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不然这事让爸知道,可就不像我这样好言相劝了。”
江淮准道:“那是你爸,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头的声音顿了顿,怒而喝道:“盛怀准,你这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现在我不想管你和你的相好怎么样,但是你要是不回来,我虽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这个老相好的命,可是能交代在我手上的!”
这就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了。江淮准神色,晦暗不明,我认为此时他的心情已经落到极点,而他却低低笑了起来。
他道:“盛淮翊,你的‘家族企业’还想不想要了?想靠威胁逼我乖乖就范?我可是孑然一身,为了盛淮明那个病秧子引狼入室,真不怕我与你们搅个鱼死网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