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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 五行旗阵现微芒(二) ...

  •   (二)
      如此日日也有好些不定的精彩,殷梨亭随之心胸渐渐开阔,也愿主动与人说话了。但任谁都瞧得出来,每逢张无忌与他说起武当之事时,他便欣悦非常。只叹张无忌在武当山上待得也不长,且那时寒毒缠身朝不夕保,错失了好些人伦情乐,如今说来,也觉浅涩,然于时下白纸一张的殷梨亭,已是甘之如饴。
      然而正如风行水上大可一往无前,只因眼底空阔无滞,一旦遇着山石横绝,便即莽冲鲁撞,始有那东南西北风。殷梨亭起先只因伤得过重,心力不济,什么都不愿主动去想,近来心中既渐通明开阔,又经张无忌一一点拨,始思索起许多理所该当的事情来。然而想得愈多,疑问愈多,张无忌亦不能一一解答,久而久之,半明半晦交相浮沉脑海,繁芜心绪汇聚在胸臆之中,愈发难遣。白日里人多喧闹,众人又一味与他说笑,他又有意克制,故也不怎么觉得。可是每每夜深人静时,这番愁便在心头肆意流淌,愈□□涌潮翻,叫人好生难受。

      这日夜半,又是久难成眠,正觉胸臆烧灼一般,乍觉有丝丝凉风扑在脸上,紧接着有人过来给他掩了掩薄衾。他一睁眼,却瞧不明白什么,只因帐里并未点灯。他知道定是杨不悔,一时心中十分愧疚,想同她说说话,便唤出声来,却不闻应答。只听得帐帷翻动,人又出去了。
      那帐帷起摆了一阵,隙进来一段月光,既不夺目,也不妨眼,浅浅淡淡地。
      无来由心下便安,未几昏昏睡去。
      自此夜夜如是,纵是雨夜点滴挠人,亦总有那么一抹月色沉静。殷梨亭白日里总想与杨不悔问上一问,问她为何夜里不说话,却又有些晦涩开口,末了且当自己只是在梦里。

      这日入了兰州地界,过了永登,午时方过忽来两骑拦路。
      殷梨亭见马上那两人生得神勇,又是一身猎户打扮,擎苍背箭,英姿飒爽,全然不似剪径拦途的匪盗。那二人下得马来,与张无忌等首领人物一一寒喧客套,行止间对众人恭敬非常。殷梨亭跟杨不悔问起,始知原来便是那日甘凉道上碰上的几位神箭英雄其中两位。
      原来那两人是受主上所使,前来诚邀众人前往附近庄上作客。一时盛情难却,众人便由得那两位英雄前头领路。沿途一路青石大道又见有人频频并骑驰迎,东道礼数无不周到。

      未几便到得一处绿柳环绕的大庄园,门前一位身着华丽贵气逼人的秀丽公子疾走上前相迎,行止言谈间倒显得与众人十分谂熟。他走到殷梨亭的担架前,一双明朗如星的眼睛望了殷梨亭一眼,抱拳道,“这位是武当七侠之一的殷六侠,小女子久仰!”
      殷梨亭早疑心她便是那日众人笑谑间口中的“公子哥”,此时听他自称“小女子”,方始作定。见她起了江湖礼数,然自己实也记不得自己是谁,更何况手足俱废无法起身答礼,不免脸一红,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他。
      一旁的杨不悔道,“殷六侠现下有伤在身,赵姑娘,我替他还礼了。”一面说着,一面学她方才男儿模样的架势回敬一礼。
      那赵姑娘置以一笑,“杨姑娘客套了。”又道,“有张教主在此,小女子庄中那些个粗通些岐黄之术的庸医也不值一提了。但我这山庄各色珍奇药物无不有,殷六侠有用得着的,但取无妨。”
      殷梨亭正要称谢,忽听得身后一人道,“既是如此,却之不恭。未知贵庄上可曾有黑玉断续膏?”其声沉沉缓缓尤似微漪浅澜,却具说不出的气势。
      那赵姑娘抬眼朝后方望去,目光恭敬,疑道,“这又是何药?不曾听闻。杨左使若需,小女子差人竭力去寻得便是。”
      殷梨亭暗道,“原来说话的是不悔姑娘的爹爹。这一路行来,却独不曾见得此人。”当下好奇去瞅,然而他躺着又如何能瞧见身后之人?
      只听得杨逍又回道,“那倒不必劳烦赵姑娘,明教自会有人去寻。杨某不过就口问问,并无他意,冒昧了。”
      那赵姑娘笑道,“是小女子僭越了才是。以杨左使之能,天底下得不到的东西,只怕没几件。”说罢回身过去又与张无忌等寒喧起来,其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担架中的殷梨亭,嘴边却噙了抹似是而非的笑,一面邀得众人入园。
      园中小桥流水,烟树翠嶂,迢递红楼,一如江南情境。众人自西域而来,一路见的都是黄沙弥望,草木不生之所,惊见庄园内如此养眼可餐的春绿景致,纷纷止不住咋舌称奇。

      殷梨亭曾听张无忌提及过黑玉断续膏可医好自己四肢断折之伤,张无忌恐他弃了生念,故而并未与他提过这方子要寻来是极其渺茫的,只说是已差人去寻。方才听那赵姑娘自诩庄上珍稀无不有,却又从未听闻过黑玉断续膏,他便已猜着七八分,想来这药膏是极难寻的,抑或只是无忌诌来哄他宽心的。
      如此一来,近些时候堪堪开阔起来的心境,便又沉沉郁郁起来,是以这西北之地梦幻一般乍现的江南秀色,也半点入不得他眼里去。

      那赵姑娘在花园水阁中摆下席宴,延请一众首领人物过去,其余教众则在一旁偏厅用餐。杨不悔不肯随爹爹去凑上席,跟庄中下人在偏厅旁央了间厢房照料殷梨亭歇息,暗里又央张无忌开了几张给殷梨亭进补的方子,毫不客气叫庄中下人照单抓药。小昭暗里跟她使眼色,她一扬下巴笑道,“我自然晓得的。日后叫无忌哥哥一一辨过便是。”
      用餐时,众人食物皆暗以银针试毒,但并无异样。杨不悔不肯先吃,先去照料殷梨亭用饭,殷梨亭只一味转了脸去不肯吃,任她如何哄也不听,更不愿说话。未几见他没了动静,想是睡着了,杨不悔也便去往偏厅与众人一道进食。

      其实殷梨亭并未睡着。只是早先有那一番深思,觉得自己康复无望,心中委实难受。见杨不悔一味地关怀备至,而自己少不得要残废这一辈子,难道便要累人照顾一辈子?这一路来眼见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娃娃为得自己昼不能歇夜不能寐食不暇饱,没几日便消瘦了好几圈,他心中愧疚难当,也深恨自己无能。此刻他心中着恼自己,索性便装睡不愿理人,只望杨不悔就此不再管自己,他心中反倒好受些。
      杨不悔刚走不久,他便觉有些口渴,又不愿唤人,想试着凭一己之力去桌边取水饮,可他现今这般情形,又哪有可能?末了打床上滚落下地,想要爬坐起来也是不能,空折腾出一身大汗湿沁了衣裳。索性便就地躺着,却越想越心伤,益发觉得委顿无力,眼前一阵儿朦胧一阵儿分明,两鬓不知给什么灼得火燎。想自己失忆忘了前事,身后浑沌一片,殊无去途;手足残废离不得人照看,眼前万事渺茫,生无所望。如此之人,真如废物一般。
      他在心中不断嘲笑自己,早在西域荒漠的沙坑之中,自己便该看到这无途前路,为何却要多走这许多路途来苟延残喘?既拖累他人,亦困顿了自己。
      想到此处,他绝念忽生,瞬也不瞬望着自己一动不能动的手腕,想着自己若张口狠狠一口咬下去,便可了结这无望残生。或许,这是自己现今仅能做的一件事了。

      岂料甫待咬下去时,他脑中嗡地一声,有个声音又似扣响心门直导天灵,“我非杀了他不可!”
      他猛地缩回身子,瘫倒在地,再也不想动。
      又不知躺了多久,脑中渐渐清明,思及方才自己的举动,不由地好一阵后怕,冷冷自嘲:“可笑啊可笑!明教一众素昧平生,尚且为了你不远万里欲上少林一讨公道,你自己反倒学小女儿家钻牛角尖寻这短见。真真英雄!真真好汉!”又想到自己现今于身世一知半解,哪能如此糊里糊涂死去?且如无忌所说,武当山上尚有长辈兄弟日夜翘盼,怎能令他们到头痛忧?
      当下开口唤了几声,却不见有人来。约摸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忽觉得浑身乏力,意识有些恍惚,乍瞧见半开的纱窗上忽然现出一张狰狞的面孔,一双厉鬼一般的眼睛不住往屋里张望,仿佛地府鬼卒降临。
      这一幕竟让他一时错觉,直以为自己已是离魂走魅。

      陡然间那张脸已到了自己眼前,鼻尖几乎要贴上自己的脸。那张脸朝他张嘴肆笑,他却听不到半点声响。脸上那双阴厉的眼直要将他剜了来生吞活剥似的。
      他一颗心煞时间直悬到了嗓子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对这张脸,竟是惧怕到了极致。
      如果说方才他是临渊踏错尚有回寰,那么现在,望着这张脸,他只觉得自己满眼都是死丧的招幡。眼前非梦非真,方才渴望着解脱,现下却是出奇地惧怕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又要沉入最初一个人的混沌里去了。
      忽地,那张脸上的肆笑僵了一僵,眼珠斜斜往外一瞥,神情有些纷惶。
      殷梨亭听不到声音,头脑却尚余最后一缕清明,他想许是有人来了,眼下不得不赌一把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了一声,“无忌,是你么?”紧跟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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