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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需追忆昨日(三) ...


  •   和宫妈妈唠了几回的家常,宫治跟我说到时间了,他该去供米商那里进货,然后回租的房子里睡觉。成年人的生活果真繁琐无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进行机械式的活动……这就是宫治当年的终极目标吗?我看着他劳碌的背影,健壮的身躯,竟开始担心他以后的生活。

      供米商莫名瞧着眼熟,在我几乎要把眼睛黏在对方身上时宫治及时打断,介绍着说:“这是稻荷崎高中原排球部部长,北信介。”

      “北前辈,这位就是命。”他躲闪了一次和我的对视,断断续续地补充,“宫胁命。”

      我和这位北前辈没有握手,只是对视了,互相点头认可对方的存在,扭头,继续走自己的路。田野的风吹打着心脏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扼住受损便能致命的器官,慢慢地刨开表层的血肉,往里抓,丝毫不怕地往里摸。

      世界上没有人会有读心术,就算有,肯定也不在我的身边。宫治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叫我回去车上,待会就走。如果我预测得没错,那这辆车的路线应该是大阪,京都,再到大阪。

      在车上,宫治仿佛刚回过神,从回忆中走出来的青年方才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说:“你真要听我老妈的话,去见一个陌生人?”

      “我今年二十三岁,也该结婚了。”我很平静地说。

      与其挣扎,不如向命运妥协。

      我步入社会时就告诉自己,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宫治眯紧眼睛,鼻子往上提,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他在反感我所说的话。他在回兵库前把店铺的工作服换下来,穿了一身单调的黑,短裤和运动衫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搬运饭团原材料时会方便、协调些。宫治手上戴着普通的黑色腕表,整个人散发的气质不像成熟男人,更像现役男大学生,体校出来的那种。

      “你不应该找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他歪了歪头,不满地说。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我的选择太过草率。宫治大不乐意地踩着油门,高速路上不存在令人堪忧的颠簸。他的眉眼冷若冰霜,可眼底似乎藏着前所未有的动荡。皮肤被闪过的路灯照亮,我看到了细细的绒毛——宫治,在夜晚的时候像没有生命的布偶一样可爱。我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是看入迷了,以至于后来才想到这时的宫治露出了很诧异的表情,像在看一个崭新的物件。

      我摇了摇头,否认宫治的不满,再次镇定自若地说:“人生就是这样。”

      “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特别伟大的理想,只想平静地度过一生。”

      “如果可以和某个人共情,那就太好啦。”我好像在试探他。

      我打心里认为真实的我和大众评价的我是不一样的:会抱怨坏天气,会在心里咒骂每次受委屈的罪魁祸首,会罪恶地揣测着自己说出人生志向的目的……

      “那你有想过……”宫治的话只说到一半。

      他说不下去了,索性闭上嘴,违心道:“没什么了。”

      “你今天有点奇怪。”我怪他是一个猜不透的人。

      宫治倔强地说:“我一直都这样。”

      偶尔,我是说在眼睛突然散光的一瞬间,我会觉得他和宫侑半斤八两。宫治的乖僻迷惑了世界上的很多人,他们不会和宫家兄弟深入交流,将心比心,便觉得宫家出了两个令旁人羡煞不已的大孝子。仔细品味才会发觉这对兄弟做的事情有多么疯狂、多么无理。

      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刚上初中的那段时间,野狐中学的排球馆经常在周一维修。我经常和宫治待在一起,不论上学还是放学,但我和他们的队友并不熟。当时的宫侑还没有释放天性,脑子里装满了天马行空,爱发呆,沉默的频率不比宫治少。十三岁的宫侑,眼神犀利,说话一针见血,还在养成圆滑形象的路上,暂时还不能在社交方面如鱼得水。

      宫侑的人生,贯穿着洒脱二字。
      连宫治都不能与之抗衡。

      有一天中午,我比较早去学校。宫治为了睡觉,狠心抛下他的青梅,让小青梅一个人去了学校。到校门口的时候就能看到有几个人在礼堂外的走道上打羽毛球。待我走近,我看到了那个异类。

      宫侑一个人在打排球,连续地垫球。

      我看他打得入迷,圆溜溜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在他视角中能遮掩天空的排球,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我去了小卖店,咬咬牙,用零花钱买了宫侑经常喝的那款牛奶。牛奶盒的包装上有白色的微笑脸,整体是蓝白色调。穿过大量不认识的植株,踩着它们的影子,我自顾自地想着,趁牛奶还在冒汗的时候,及时送给他。

      不过,当时的我显然是忘了宫侑即使假装没情商,还是会因为那张脸吸引各种各样的人。等我赶回去礼堂外边,宫侑的旁边早就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她和他正在谈笑风生,个头和宫侑差不多高,远远看过去,还真可以用郎才女貌形容。

      我低头捏了捏手里的牛奶,它好像在流泪,笑脸也动了动,从下半圆变成上半圆。为什么要给宫侑买东西呢?他不缺这点东西,我一开始就该知道。好扫兴啊,看到这样的画面。

      宫侑看到了我,喜出望外:“命!你来啦!”

      我赶紧藏好那盒牛奶,校服裙的口袋里零钱晃荡咣当地响了几声,这种声音明明很小,可我的脸却羞愧地红起来。

      “你怎么买了牛奶,你平时不喝的。”

      “哦,我知道了!”宫侑得意一笑,“是给我的吧?”

      “我自己喝。”我还是说谎了,因为自尊心。

      我左看右看,发现那个女生去打羽毛球,装作不经意地问:“刚刚站你旁边的女孩是谁呀?”

      “哦,那个女生……”宫侑也看了一眼正在打羽毛球的女孩,“她叫湊,啊,好像又不是。不对,不是这个字,你先让我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他如释重负地说,“是湊元,她的姓氏很难念,难记死了。”

      ——“侑君!过来一起打羽毛球吧!”

      湊元朝这里挥手,她笑眯眯地喊着宫侑,嗓音清澈嘹亮。

      “来了!来了!我和你一队!”

      宫侑的态度瞬间变了,他喜笑颜开,那张青涩的脸多了些灿烂的谄媚。被女生召唤的宫侑对待我像差遣仆人似的,他把排球扔给我,着急地跑向逆光处,在我的视线中越跑越远。
      我干巴巴地坐在一楼的走廊上,看着他们打的有来有回,眼皮差点合起来了。宫侑被那个女生叫了好几次笨蛋,他却不恼,反而呵呵笑地接受了嗔怪。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问他。

      问宫侑为什么要让我留在原地。

      ……

      我是被一个急刹车叫醒的。宫治正在按喇叭,从远处跑来的交警和他说了什么,他才停止按喇叭的动作。现在是凌晨零点多,宫治说,前面出车祸了,一时半会走不开。

      我深吸一口气,问:“我们会在车上睡觉吗?”

      “我也想。”宫治转了转眼睛,他的模样比高中时要累,副驾驶的角度看过去,黑眼圈清晰可见。

      我伸手摸住他的另半边脸。

      雷声骤然落下。

      “那我给你说个你很熟悉,但却不知道真相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看到宫侑和其他女生打双人羽毛球的一周后。这天又是周一,宫侑垫球太用力,把沉沉的排球甩到树上就再也下不来了。他暗自苦恼,偷偷找来附近班级的扫帚,往上面捅,在物理学上没什么天赋的宫侑完全不知道这样做是毫无效果的。不出意外,他需要在事情败露后赔了这个班级一根扫帚。

      这根扫把后来就没人管了,我知道内情却冷眼旁观。在高三结业时才有其他人发现原来它还在那里。我的高中三年,遇到不开心的事时,都会往树上看。那棵树郁郁葱葱,顽强的生命力让我认为它在百年之后能延伸到天空之外。

      我和宫侑初中不在一个班。即使是不在同一个楼层,他仍然会叫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同班同学给我塞他的亲笔纸条。纸条的内容偶尔是蹩脚的英语。我还记得一张纸条的内容:“My English is good,you are so bed!woh are you?”我通常会用红笔圈出他的错误拼写,再告诉他,这种挑衅对我没用。

      宫侑对各种科目的学习都不感兴趣,他讨厌坐在一个地方,无止尽地学习。宫侑在初中就开始幻想在要是哪天有钱了,就把学校买下来,将学校夷为平地,在这块地上建游戏厅,建排球场。他当然是在做梦了,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从梦里拉出来,免得他迷失自我。

      初一的时候还有男生主动来找我说话,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出去玩,几个人一起约会的那种。考虑到放学得等宫侑宫治他们训练结束,我和他们说我要待在教室里学习,没有时间出去玩。

      后来,班里的人觉得我很无聊,他们会光明正大地说我闲话,还直言我如此高傲都是沾两个青梅竹马的光。

      再后来,宫侑不知道惹了什么事,足足被他们班的班主任叫去训了一下午的话。接近四点半的时候他才从办公室出来。我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等他。

      “你干嘛等我,不跟阿治回去?”宫侑不解地问。

      在他眼里,我没有理由去等他。这个问题就像多年之后的我认为当年的我没有资格去问他,为什么那天要丢下我去打羽毛球一样。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找到他,他应该先回家去了。班里的同学不愿意和我去倒垃圾,我一个人抬不动。”

      “那走啊,我和你去。”他看穿了我的需求,拉着我的手,熟练地穿过走廊,似乎要把我抛进光亮通透的世界。

      他拉着我去找教室的时候,我发现宫侑的手受伤了。未来的伟大巨星宫侑是二传手,从打排球开始一直很爱护他的手——他的手上不应该有擦伤和淤青淤紫。我好想问他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受伤了,直到这股灼热的视线烫伤了宫侑。他的手像触电班缩回去,低着头,背着手,一只手环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倒垃圾的时候,我问他,你怎么手受伤了。

      他让我别管他,说我烦。

      于是,我只好说:“我回去帮你涂药,可以吗?”

      宫侑没吱声,这表明他答应了,完全不带反抗的。

      我和父母说今天想去宫妈妈家吃饭,就被宫侑拉着书包去了他们家。饭还没做好,我就跟着宫侑去了他和宫治的房间。从书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水,我掰了棉签,当着宫治的面,小心翼翼地捧着宫侑的手,细细地为他涂药。

      宫治打完游戏才注意到笨蛋哥哥的回归,他有点幸灾乐祸,笑着问:“怎么手受伤了?喂,说话啊,二传手大人?”

      “别逼我骂你。”宫侑伸出能活动的那只手,不礼貌地指着宫治说。

      被涂药的那只手总会轻微地颤动,宫侑知道疼,但他不能说,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表达情感是一件很肉麻的事情。我能亲耳听到他说喜欢某个人的机会也特别少。或许“不愿说喜欢说爱的宫侑”只是他在我面前立的人设。

      宫治一直都认为宫侑是因为和女生说话不看路,自己摔了个狗吃屎。而我听班里的人说,之后没人再欺负我都是因为宫侑和那个爱说我坏话的男生扭打起来,还赢了。
      宫侑让那个说坏话的男生好好做人,别想着欺负他不该欺负的女生。

      宫侑,很霸道的一个人。他爱欺负我,只是不会很过分,是一些老套的,习以为常的捉弄。

      ……“那他还真仗义。”

      宫治听完这个故事,脸色沉了沉。他没有关心过傻哥哥偶尔会出现的磕磕碰碰,可手受伤的那次,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车已经可以慢慢地前进了。

      “其实初中那段时间很多人觉得你喜欢宫侑。”宫治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盯着前方的路,从容不迫地说。

      “你也那么觉得吗?”我将那段清浅的时光看得淡然至极。

      “我可没有。”他眯了眯眼睛,表情有点嫌弃,“阿侑就是一个傻子。”

      我捂嘴笑了,“你们很爱互相伤害。”

      这是同胞兄弟的通病。

      因为我相信命运的局限性,所以我的眼眶里贮存着他们的身影,永远保留。我撩了耳边的头发,想把它挂到耳朵上,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那些青春期的愚昧无知犹如旷野上一瞬而过的疾风,眨眼就不见了,我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又在后悔起来当初为什么没有珍惜还能轻松聚在一起的日子。

      我故意问宫治:“如果我刚刚说的过去是骗你的,你会不会在回京都的路上就把我丢下车?”

      宫治没有看向我这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不是突然就变得和宫侑一样眺望远方的。他犹豫着,要用哪种答案结尾,欲言又止后,又像哑巴似的支支吾吾起来。我们的眼前,遍布着苍茫青山。宫治是一个俗人,我所看到的花言巧语都是他装出来应付突发情况的。他会把需要使用花言巧语的对象称作“傻子”或者“笨蛋”,再过分一点就是“蠢货”了。

      在最后,他笨拙地试了几个音调,坚定而痛苦地看着我的眼睛。

      ……

      宫治提声道:“你说晚上有太阳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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