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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潜行(5) ...

  •   椿芳街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弥诺陶洛斯迷宫,棚户区外的小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地延伸至村改后新拆的厂区里。黄骁带弟兄们骑摩托里三层外三层地翻遍了,除了夜里的蚊虫,甚至没找到一个活物。

      十余辆警用摩托大张旗鼓地停在巷口,车灯摇摆着倒映在路面上,黄骁在长时间搜捕之后身心俱疲,眼看时间将要走到零点,他泄气似的凑近对讲机:“季队,人没找到。”

      对讲机里面很快传来季寻的声音:“辛苦了,你们先下班吧,叫技侦组过来。”

      技侦组主要负责需要动用特殊侦查手段的案件,黄骁呆了一会儿,问道:“季队,你……”

      “我这里发现死者薛新照。”季寻接着说。

      *

      薛新照陈尸于椿芳街西侧的一汪废弃池塘,面朝下直挺挺地飘浮着。半小时后打捞工作结束,法医陈臻下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预计在九点以后,全身共有挫伤与皮下出血十九处,死因应为受损伤性钝器反复击打导致的创伤性、失血性休克。”

      死者被捞上来时面部已经因为长时间浸水被泡得水肿,从那模糊的五官中依稀可辨认出出他临死前的惊恐。在场全体警员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原以为崔韦东之死会是终点,却没想到在短短半天内,居然牵扯出了另一桩凶杀案。

      拄着拐杖的贾亮志从警车里钻出来,横躺在地上的那张死人脸着实惊悚,他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仿佛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他嘶哑着嗓音喃喃道:“是金蛇!”

      “老贾,你怎么来了?”陈臻连忙上前扶住他。

      贾亮志好似被捏住七寸,皱纹如沟的脸上写满了惧怕:“看到他脸上的十字没有!这是‘金蛇’动的手脚!”

      薛新照的右半边脸上,有道刀划拉出来的十字结,血迹早已干涸,刀痕横竖相交之下的皮开肉绽俨然昭示着凶手的残暴。

      这似乎是一个特殊的标记。

      在场的刑警中只有贾亮志经历过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恐怕也只有他亲眼检验过那经“金蛇”之手荼毒过的各类尸体——有的被挖出半边眼睛,有的被切开取走半个脑干,其他诸如分尸绞肉等等手法层出不穷,用“杀红了眼”形容此人不为过。

      后来国内引进犯罪心理学领域的专家,判断出“金蛇”很可能患有分裂型人格障碍,却并不具有普通症候群中常出现的冲动杀人现象。他的作案手法看似疯狂实则理性,他如同一位大隐于市的艺术家,留给警方的是一件件被他称之为“杰作”的惨案,而他的真实面目与情感,却鬼魅般地彻底隐藏进黑暗中了。

      众人惶惶,露天场地外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尤其在场一些小年轻,初来乍到就经办这么高规格的连环杀人案,小心脏颇有些受不住。

      “大家冷静点!不要自乱阵脚!”季寻拧眉喝道。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犹如一瓶冰水将众人浇得瞬间头脑清醒了。

      黄骁这时才反应过来,抬手一挥:“谁去查查今晚六点到十二点的监控,看有谁来过,抓回来一个个问!动作快点儿!”

      *

      椿芳街虽是条将要废弃的老街,正值晚高峰,抄小路途径此地的行人还是有的,因为此案牵涉太多,加上季寻的“铁血手腕”,凡是哪个倒霉蛋踏入了椿芳街的范围内,统统都被列为嫌疑人。

      搜捕行动紧罗密布地展开,待把所有的嫌疑人召来警局,天光已有熹微之色。季寻索性把当夜值班的警员赶回去睡觉,还非常体贴地下令换一批昨晚不值班、吃饱喝足了的人手,看着一伙人热热闹闹地走进了各自的审讯室,这才腾出空闲舒缓了一口气。

      他站在清晨的日光里点燃烟,深吸一口再吐出,靠着尼.古.丁的刺激强行驱散连续24个小时没睡的疲劳。

      忽然,望着不远处从车上下来的三人,他眯了眯眼睛。

      季寻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嫌疑人名单中看见孙明天的名字。

      “季队,昨晚监控中所有出现在椿芳街的人员我都叫来局里了…”黄骁顶着一脸“欲语还休”的忐忑,小跑上前说,“…包括这两位。”

      季寻心想:不是让你好好回家待着么?凑这热闹干嘛?

      偏生这女人还怕气不死他似的,笑吟吟地挽着童其骏的手臂,丝毫没有身为嫌疑人的自觉,一脸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两眼:“季警官,昨晚没睡好啊?看你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季寻心烦意乱,叼着烟冲黄骁抬抬下巴:“把他们俩带进去,让李文絮来审。”

      黄骁哦哦两声,露出店小二似的招牌笑容:“两位请。”

      季寻板着脸偏过头去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余光却不识好歹地目送着孙明天的身影缓缓走进警局,就连一贯不懂风情的黄骁也发现了异常,等安顿完那边又跑回来问他:“季队,你为什么不亲自审?”

      “昨晚光是经过椿芳街的就有十好几个,我都要一个一个问吗?”季寻没好气道。

      黄骁贼兮兮地笑了:“也对,孙小姐毕竟是你初恋,是该避避嫌,哈哈。”

      一句话说得季寻没来由地火冒三丈,“初恋”二字如同一条盘根错节的藤蔓紧紧锁住了他的手脚,光是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孙明天就已花费了毕生的力气。

      “滚回家补觉去!”

      黄骁笑嘻嘻地跑走了,他这才发现原来季队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没有软肋。季队的软肋是孙明天,剥开他的职级头衔使命不谈,季队和大多数平凡男人一样,不过是一颗滚烫的心碎掉了无法复原而已。

      *

      审讯室门外,童其骏拉着孙明天的手磨磨唧唧,看得李文絮都不耐烦了,冷声说:“等会儿就轮到你审了。”

      童其骏大有老父亲送女儿出嫁的姿态,险些掉下两行泪,忧伤地嘱咐说:“明天,别紧张,说实话就行。”

      “我知道。”孙明天无奈道。

      她恐怕永远习惯不了童其骏太过体贴入微的关怀,仿佛把她当成没长大的小孩儿似的。进了审讯室,李文絮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他不是你亲生父亲吧?”

      “不是,我大学毕业那年过得特别不好,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童叔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文絮心里咦了一声,猜测:季队知不知道这事?要是知道了,铁定心疼死了吧——“听说你和季队以前认识?”

      “算吧。”对面孙明天似乎怕她再继续追问下去,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两个字,很快将问题抛回来,“你叫文絮是吧?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李文絮下意识答了,方才想起居然不留神被嫌疑人给反客为主了,立时板起脸说,“昨天晚上你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有没有人替你作证?”

      “六点回家吃了饭,童叔腿伤发作,我给他煮了药盯着他喝了,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出门,刚好在家门口碰见你们季队。”孙明天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哦,忘了说,昨晚七点半左右童叔接到了薛新照的电话,估计没过多久他就遇害了。”

      “这些季队都提过,和你的说法对得上,”李文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写字板,看向下一个问题:“季队是八点半左右和你分别的吧?之后八点半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你又在哪?”

      孙明天反问:“我能到这儿来,肯定是因为去过椿芳街吧?”

      “椿芳街那么偏僻的地方,你去那儿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孙明天微微向前倾身,脸上的笑容不变,“找你们季队叙旧情喽。”

      李文絮傻眼了。

      *

      季寻大老远看见李文絮向她走来,清风吹起她警服的一角,阳光下季寻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怎么样?”

      “除了孙明天和童其骏可能在隐瞒事实,其他人员全部问完了,”李文絮观察了下季寻的脸色,继续说,“我认为嫌疑最大的是这个女人。”

      季寻接过文件夹,翻开来就看见一张女人的大头照:邹悦,31岁,乾景集团总经理秘书。

      “邹悦的说法是不小心迷路了,但我查过监控,昨晚邹悦八点半进了椿芳街片区,将近凌晨才离开,这么长的时间内还不够她找到路吗?太可疑了。”

      季寻沉吟片刻,转而问:“那两个人呢?”

      李文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童其骏说是因为担心孙明天晚上出去不安全才全程跟着的……”

      季寻心想:担心?他有什么资格担心?

      “……至于孙明天,她说……”李文絮觉得非常尴尬,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来椿芳街……是来找你再续前缘的。”

      季寻闻言面无表情地瞅着她,看得李文絮心里发毛,暗中腹诽: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冷着脸对我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她小声地问。

      随后听见季寻冷冷地哼了一声:“扯淡。”

      *

      像季寻这样的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进可欺身压海棠退可提臂迎蛟龙,当年在部队里连动不动扔炸.弹扫.机.关.枪的异国恐.怖.分.子都见识过对付过,他自诩饱经世故,很多时候都有种盲目的自信,比如现在,他笃定孙明天撒谎了。

      再续前缘?开什么玩笑?

      当孙明天还是个倔强任性的毛丫头时,季寻就知道她认真放出去的话就像滚滚向前的长江水,永远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要说人不如故,但有的人偏偏一辈子也不会变。

      有的人一辈子守着一个承诺,誓死不悔,要放在年轻时候季寻会觉得这不是扯吗,没想到时过境迁,等他心里装着孙明天走过漫长的六个年头之后,他这才明白,不是不想反悔,而是老天爷压根就没有给他反悔的余地。

      孙明天突如其来地闯入季寻的生命中,不留一丝间隙地将他的身心彻底填满,一旦她走了,季寻就成了一副游离这世间空荡荡的躯壳,直到沧海桑田之后孙明天再次出现,再度将他填满。

      季寻不由得心生悲凉,心中狠狠地骂自己——分手时她走得如此绝情,连一个愧疚的眼神都不肯施舍,枉他动情伤情这么些年,不过是个无情的女人而已,如今还想着她干嘛?

      季寻带着满腔的憋屈气势汹汹地往前走,李文絮见状立即追了上来:“季队,先审哪位?”

      “这三个都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按他们出现在监控中的顺序来,”季寻脸色一沉,“先审邹悦。”

      *

      邹悦自从跟了贺茨,真如雀鸟飞上枝头,攀龙成凤了。乾景集团全体员工将她当女王一样捧着,她上班如上朝,唯有一个“爽”字形容。

      她已经好久没遇上过这么糟糕的情况了——

      坐在对面的警官虽然帅得能去T台上大杀四方,却偏要干这吃力不讨好来审问人的活儿。邹悦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轻笑一声:“我说警官,你什么时候问完啊?等会儿结束了能不能赏脸陪我吃个饭?”

      季寻换上了花花公子般挑逗的笑容:“吃饭?可以啊,能陪这么漂亮的美女吃饭算是季某的福气了,只是不知道……你男朋友会不会答应?”

      邹悦脸色霎时变了,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随便去乾景集团找一个员工问问就知道,你身为总经理贺茨的秘书,和他关系不一般,时常一起出入高端场所——而这些夜总会、洗脚城和会所全都是贺茨名下的产业——”

      “季队!”耳机里传来李文絮激动的声音。

      季寻说到一半被打断,有些不悦,偏头看见李文絮站在玻璃外边,这时她又恢复了平时温和的模样,安安静静地与他回视。

      他抬手按住耳麦:“什么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抓到杀害薛新照的凶手,你似乎搞错了重点。”李文絮语气平缓下来,仿佛刚才的失态完全不存在。

      “知道了,”季寻淡淡道,“你先出去,看好那两个人,别让他们走了。”

      李文絮点点头,快步走出去,走廊上恰好空无一人,她这才靠着门失了力气般一点点地滑下去。

      她捏紧了口袋里那张名片,那张在王靖风衣内衬里找到的名片——贺茨,乾景集团总经理。

      阿茨,你究竟打算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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