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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潜行(4) ...

  •   季寻在警局说去找个人,出来后却开着车在京市漫无目的地转悠,街道两旁高楼林立,薄暮笼罩下建筑物外表的玻璃层面发出华丽的光彩,虚幻而又不真实。

      和十年前比,真可谓天翻地覆。

      季寻高中毕业后离开京市,到外地上大学,自此举家北迁,原以为这座蒙上旧时阴影的城市他不会再回来,如今看什么都是新的。

      他索性一边想着案件线索,一边开着车慢悠悠地晃过老街宽窄不一的砖石板路,隔墙一束槐花从枝头伸出来,散开初秋的芳香。

      季寻心念一动,等回过神来,这辆等待报废的警车已经如同鬼上身了般朝着某个方向驶去。

      季寻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这是去哪。

      从军第一天带他的老陆就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特招进来的?没谈朋友吧?没谈最好,来了我们队要经常出任务的,你既然有觉悟,就把生死看开些。”

      年轻气盛的时候因为一个“要把她忘了”的愚蠢念头,想着不经冬寒,不知春暖,等参了军去磨砺几年,便能晓得生活的可贵,不至于为了个女人伤得不眠不寐的。

      光阴流年似水,他过惯了蹈锋饮血的日子,反而把所有的胆怯与谨小慎微留在了那段温柔枕香的岁月里。

      这会儿旧人如故,他反倒多了层顾忌。

      *

      孙明天的神色倏然冷了,夜色下季寻凭着超绝的视力,清楚地看见她眉间凝聚着一团无名火,素来看什么都分明的眼底藏着赤裸裸的厌恶。

      “原来是季警官,”她拖着冰冷的调子,讥讽说,“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季寻或多或少能猜到孙明天恼火的原因,过去她高兴也好,生气也罢,或兴奋或郁闷地在他面前说尽了心里话,以至于当季寻发现了“人亦如初”这个事实后,像卸下重负似的松了口气。

      她不是在讨厌他,她只是平等地讨厌南临区所属的每一名警察。

      当年她母亲周媛被“金蛇”所害,南临区公安局高层害怕和连环杀人犯扯上关系,加之判断“王靖自杀”的论断实在证据确凿,在当时所有人看来都是铁板铮铮的事实,所以当受害人唯一的女儿振臂一呼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时,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孙明天受了刺激,有些癫狂了。

      孙明天就这样被当做疯子过完了整个高三,期间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忍受老家亲戚们的指手画脚以及当头而降的诸如“祸害”之类的咒骂,还悲催地不能落下学习,历经一模、二模、三模,最后走上考场的时候甚至因为悲伤过度再也提不起力气感到紧张,机械般地答完所有科目,浑浑噩噩地下了考场。

      那天阳光明媚,考场外围挤满了忧心忡忡的家长,孙明天独自一人走在毒辣的日头下,后颈的皮肤晒得发疼红肿,她双肩扛着书包,包里有文具盒和证件,以及四四方方的乌木盒子,里边装着妈妈总重量共计2.48公斤的骨灰——稍后她要马不停蹄地赶赴下一个地方,位于京市郊外的墓园。

      世间纷纷扰扰,她眼前阵阵发虚,只剩茫茫的雾。

      从那以后孙明天就恨毒了“金蛇”,连带着也恨上了当初纵容“金蛇”逃脱的南临区警方。

      但话又说回来,季寻也是真上手查案了才知道这事儿远没有“纵容”二字这么简单,近十年发动全市乃至各省的警力联合搜捕,没找到“金蛇”的一根汗毛来,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顶着什么模样在江湖间为非作歹的,也没有任何头绪。

      王靖案只是个起点,再往后呢?会发生什么?

      季寻眸色渐深,目光牢牢锁定在孙明天身上,甚至连她凌乱翘起的呆毛以及那身要去晨练似的装扮都拓入观察的范围,而后他整了整衣领,淡淡地抛出一句关怀:“过得怎么样?”

      孙明天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心里的“小九九”接连拐成八十一道弯,她忍不住怀疑地想:难不成他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前男友来的?

      过惯了有今天不想明天的日子,虽然身边多了个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童其骏让她牵挂,孙明天心底里始终埋葬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当初答应了季寻的求婚,现在会不会过得好些?

      于是对前男友的愧疚与少许怀念占了上风,孙明天面色缓和了些,点点头说:“还行,你呢?”

      季寻笑了下:“托你的福,很一般。”

      很一般……

      恐怕“如何与曾经爱得死去活来又彻底闹掰了的前任寒暄”是自古以来的难题,这题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孙明天自诩足够理智也解不出来。

      她只能干干地笑了下。

      季寻忽而大步趋近,直到站定在她跟前,居然毫不见外地把那辆七疮八孔的自行车扶起来,眼角眉梢一挑,轻描淡写地问:“去哪?”

      孙明天沉默:可以,又变回警察的口吻了。

      原本思及过去情分而有所软化的态度顿时重新变得坚硬起来,孙明天硬邦邦地回击:“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散了会儿步正准备回家不行吗?”

      季寻低头半笑不笑地看了看她:“你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观察你,一脸要去做大事的表情,老实交代,这么晚了到底要去找谁?”

      孙明天恼羞成怒:“关你——”

      季寻:“找薛新照?”

      “屁事”二字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儿里,噎得孙明天通体难受,涨红着脸瞪了他许久,憋出一句:“……你也是?”

      “薛新照已被确认为杀死崔韦东的凶手,但我们还没找到他,根据之前你那个‘爹’……”季寻说到这莫名加重语气,好似勉勉强强咬紧了牙关在说,“……所说,他和薛新照是旧相识,没准会来找你们求助。”

      孙明天立时明白了,前男友还是眼前这个前男友,但陈世美也能当驸马呢,想来感情是这世间最为朝令夕改之事——分开这么久了,他有没有找过新人?有没有结婚?也许已经生儿育女了也说不定——他大费周章历经辗转跟过来,哪里是惦记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分明只是为了查案。

      孙明天冷笑一声,又换上了往常面对警察的厌恶表情:“你怀疑我包庇薛新照?”

      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季寻还是被孙明天对于他个人的抵触狠狠地刺了下,就像旧伤还没结痂又再添新伤,翻开露血的皮肉又扛下了一记刀子,流出淋漓的斑驳的污血。

      他自虐般地看着她笑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孙明天小姐,你这么不配合,我完全有理由把你拘去警局好好聊一聊——不过看在我们过去的面子上,不必这么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薛新照到底有没有联系过你?”

      孙明天被他明晃晃的笑容闪得生出一瞬而过的恍惚,反应过来后犹如野猫被踩了尾巴般险些气愤地跳了起来:“你威胁我?”

      “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季寻盯着她,冷声重复。

      “有!”

      两人同时回过身,方才还被孙明天勒令九点前上床睡觉的童其骏不知何时拖着他那条发作起来就功能尽废的左腿出现在楼道口,孙明天心道不好,扔下季寻不管不顾地快步朝他走去。

      “不用扶我,又不是残废,”童其骏笑着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靠在了防盗门上,“季警官,我向您承认,是我的错,是我没让明天报警的……其实刚才,我们的确接到了老薛的电话,我没想帮他,我和老薛虽然是老相识,但关系也没铁到那份上,我只是觉得,凭你们警察的能力,找到老薛应该并不难,也不至于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凑这个热闹。”

      说话间孙明天因太过担心童其骏的腿伤,早已快步上前搭住了他的手臂,季寻视线扫过两人亲亲蜜蜜的姿态,面颊绷紧了:“薛新照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在椿芳街……让我们去救他,之后电话就挂了。”

      季寻问的是童其骏,却是孙明天率先抢答了,她听完童其骏的话立马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薛新照也许得罪的不是小人物,枪打出头鸟,这会儿她主动过去反倒惹人注目,不如借用某些正当力量……

      孙明天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既然季寻是为了查案才肯纡尊降贵地过来,现在她只是一报还一报,互相利用罢了。

      什么狗屁感情,心冷如季寻肯定早就忘了,难道她还要眼巴巴地去想着吗?她早就决定要将这个男人抛到九霄云外去。

      季寻却暗想:当初你说要分手,说下定决心以后一个人过了,如今为什么允许另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为什么你能容忍童其骏照顾你,却不能容忍我?

      他心头埋着火,凭借多年训练的优良素质勉强压下所有几乎快要满涨潮溢的情绪波动,给黄骁发了条短信:通知兄弟们,去椿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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