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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潜行(6) ...

  •   “你身为随行秘书,贺茨的那些产业背地里在干些什么勾当,想必一清二楚吧?”季寻撇了眼邹悦逐渐发白的脸色,话音一转,“当然,这不是我们今天要探讨的重点,抱歉,我偏题了。”

      邹悦艰难地露出一个比鬼还要难看的笑容:“没事,警官,你继续问吧。”

      之后的问话邹悦果然没再耍赖,季寻问什么,她都一五一十地答了——她是受老板兼男朋友所托到椿芳街找薛新照拿单据的——老板只说这份单据非常重要,却不肯告诉她是什么,还让她千万不要拆开。

      “所以薛新照还活着的时候,你见过他?”季寻问。

      “没有,”邹悦摇了摇头,“本来约定碰头的时间是九点,结果我等到将近凌晨了还没见到人,早就想走的了,但这毕竟是老板交代的事儿嘛,只能傻乎乎地继续等着,就这样被你们逮住喽。”

      “明白了,感谢您的配合。”季寻合上文件夹,揿灭灯,面庞拢上一层无法解释的阴影,看得邹悦一阵心悸,“如果后续还有问题的话,再来联系您。”

      邹悦走出公安局就看见司机在等着她。

      前不久老板可怜她上下班开车辛苦,专门给她配了个司机,于是每天清晨邹悦都要指使司机把老板送的那辆库里南停在集团大门口,让路过的员工都沾沾眼福。

      邹悦坐上车子,想到刚才那警官的眼神,心里的惧怕如同蚁虫肆虐,挠得四肢百骸鲜血直流。她哆嗦着摸出手机,拨打贺茨的电话,铃声响了三下,传来贺茨漫不经心的声音。

      “宝贝儿,怎么了?”

      邹悦顿时泪如雨下:“老板,我们完了!”

      *

      审完邹悦,季寻理应接着审下一位,可他按住门把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顿。

      他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一条缝,走廊尽头的光刹那间如箭矢般刺入他眼中。

      孙明天自从被告知还要由季寻再审一次就有些迷茫,眼下又在阴暗湿滑的公安局里,她不禁在想:当年妈妈死去之后,在这个腐朽不堪的破牢笼里躺了多久?

      “再忍忍,我也不喜欢这帮警察,”童其骏凑过来低声说,“但现在薛新照死了,我们没别的办法获知‘金蛇’消息,只有这个季警官可能知道些什么。”

      孙明天眉梢一挑,随后听见童其骏用更轻的声音说:“我刚打听了一下,季警官是临危受命,上头派下来专门负责捉拿‘冢人帮’相关遗漏人员的,你们以前不是关系好吗?等会儿想办法套点儿话出来。”

      孙明天心口重重一跳,久而压抑不动的炽热岩浆滚烫地冒了出来,咕嘟咕嘟地吐着泡。

      难不成这么些年,季寻一直在追查“金蛇”的下落吗?

      “戏演多了,他也会觉得假。”她淡笑着回了一句。

      童其骏的脸色继而变得阴晴未定起来,恐怕只有朝夕相对的人才能发现,每当提及季寻的时候,孙明天那张素白惨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好似终于从血海深仇中短暂地抽离出去。

      眼见两人越凑越近,季寻终于看不下去,猛地一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孙明天惊愕不已地回头,便看见清澈明亮的光线下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下一个到你。”季寻冲她抬抬下巴。

      *

      孙明天许久没跟季寻如此近距离地相对而坐,昨晚只是在夜色下匆匆瞥了几眼,看得不大真切,现在审讯室的灯打得亮如白昼,对面季寻的看她的眼神又那么亮,她一颗凌乱跳动着的心早已无处安放。

      “关于你的证词,”季寻翻开文件上记录孙明天口供的那一页,啼笑皆非道,“你说你来椿芳街,是来找我叙旧情的?”

      这话谁信?

      季寻不经意间喉咙滚了下,尽管明知道孙明天很有可能在撒谎,但如果她说的是实话……

      万一呢?

      他恐怕会立马像狗皮膏药般死死贴上去,当初同意分手就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他早就迷途知返,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孙明天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对不起,我刚才不好跟文絮解释,随便找了个理由。”

      随便找了个理由……

      季寻脸色一沉,心想,果然还是不该信她。

      “伪造、隐匿、毁灭证据或者提供虚假证言、谎报案情,影响执法机关依法办案的,可能构成伪证罪,”季寻冷冷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什么要去椿芳街?”

      孙明天面如死寂,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你说呢?”

      这句反问并不是在狡辩,而是她从季寻那难言复杂的神情中隐约明白了,可能他早已猜到。

      季寻眉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不分昼夜不要命地跟进这几桩谋杀案,甚至偶尔会做噩梦,多年梦魇的尽头是害怕再一次将她牵涉进来的恐惧。

      大学毕业那年孙明天提出分手,说从今以后要告别过去的一切开启新生活,季寻在经历过揪心抓肝的痛苦之后也有些释然了。

      如果跟他分开,能让孙明天忘记那个可怕的雨夜,往后无忧无虑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也不枉他出走半生。

      可现在告诉他孙明天也在追查那件陈年旧案,本质上他们都是同类人,记忆中被烙印的伤痕沉疴宿疾,他们从来不曾走出来过。

      “你去椿芳街是为了找薛新照,因为他可能认识当年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季寻低低地吼道,“孙明天,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心吗?!”

      *

      灯光让季寻的眉眼愈发深刻,也让孙明天所有细微的表情暴露在外,她握紧双拳,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没死心!‘金蛇’害死了我妈!我这辈子都跟他没完!”

      恍然间似乎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为了克制过激的情绪而发出的起伏不定的呼吸声,过去季寻总是妥协的那一方,可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冢人帮’已经覆灭了,你没想明白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就凭你的力量想对付金蛇?痴人说梦!”

      好像已经和孙明天纠缠一辈子了,其实林林总总,过去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年,在那些时间里,他可从来没吼过她。

      这会儿没收住情绪对她发火,季寻犹如一壶雄黄酒滚入腹中,焦灼得七窍都快冒烟了。

      孙明天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倔强数十年如一日,哪里听得进,轻轻一哂,说:“我怎么对付‘金蛇’是我的事,季队如果愿意告诉我线索,我改天一定请你吃饭,但你如果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自己想别的办法就是了,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火?”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划清了两人的界限,季寻怔然片刻,一下泄了气:“你想知道什么?”

      “薛新照怎么死的?你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季寻不想她牵涉其中的初心未变,本应咬死了一个字也不说,但从孙明天走进审讯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彻底底地输了,她随便抛来一个示弱的眼神都足够让他伤春悲秋好久,拒绝的话在舌尖呼之欲出,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他无奈之下伸指轻扣桌面,低声说了四个字。

      “乾景集团。”

      *

      “乾景集团?”黄骁补了一觉回来顶班,这会儿只觉神清气爽,干劲十足,追着季寻不停地问,“乾景集团的老板是贺茨吧?你的意思是贺茨杀了薛新照?”

      季寻心中已有定论,做事情就没那么着急了,泡了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喝着:“你不相信?”

      黄骁犹豫道:“贺茨是邹悦的男友,案发当天又指使邹悦去椿芳街与薛新照碰面,的确有嫌疑,但他杀害薛新照的动机是什么?财务纠纷?贺茨那么有钱还会在乎这个?”

      “去查查贺茨名下的产业就知道,那里面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交易,你注意到邹悦的衣服没有?外套的线都开了,像是被人从里面撑开的,说明昨晚贺茨先让邹悦故意走到监控中露个脸,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时再换上她的衣服去把薛新照给杀了。”

      黄骁听呆了。

      “薛新照是贺茨在京市的线人之一,至于为什么杀他,恐怕是薛新照无意间撞破了某个他不该知道的秘密,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杀,因为贺茨不放心把这事儿交给别人。”季寻放下杯子,敛眸道,“湖面出现的那副浅蓝色手套,上面沾了薛新照的血迹,贺茨没时间销毁证据,只好抛到水里去,那副手套对于薛新照的尺寸来说显然型号太小,反倒像是女人用的——你能想到谁?”

      黄骁灵光乍现,脸色陡然生变:“难道是王靖?”

      季寻拿出上回在意馨社工服务中心赵莹莹给的照片,指着一角说,“王靖也有一模一样的手套,说明什么?”

      黄骁不用提示马上想明白了:“是贺茨杀了王靖和薛新赵两个人!老大你真聪明!”

      “还等什么呢?”季寻淡淡道。

      “我马上派人全力搜捕贺茨!”

      *

      李文絮迎面撞上了黄骁,险些脚底一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愣愣地问:“骁哥,干什么去?”

      除了郭晓林,全单位李文絮最不反感的同事就是黄骁了,不仅业务能力强,而且从来不会端起前辈的架子,对她这个新人也是照拂颇多。

      而黄骁对李文絮亦有好感,别的不说,哪个正常男人不喜欢乖巧如白玉般干净的女孩子?

      “文絮啊,我先不跟你多说了,马上又要出警了。”黄骁草草挥了一下手,急匆匆往前走去。

      李文絮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出什么事了吗?这会儿不应该继续追查杀害薛新照的凶手吗?”

      “找着了!”黄骁面露喜意,“还是季队神啊,一下就想到了,你先在局里好好养精蓄锐,等把人给抓回来,有得咱们熬鹰呢。”

      李文絮心里咯噔一声,飞快地问:“凶手是谁?”

      “知道乾景集团不?就那个世界500强,我们京市的骄傲,没想到那集团的老板会做出这种事。”黄骁眉飞色舞地说,“凶手是贺茨!”

      *

      李文絮从公安局出来后便绕去了隔壁的老街,她已事先脱下了制服,换上一身寻常的装扮,凭着优秀的反侦查能力找到了树荫底下最为僻静,不会被窃听的位置。

      她还有理智尚存,但所剩不多了,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把那张从王靖风衣口袋中发现的名片烧成灰烬,而后她从提包里拿出另一部鲜少使用、却时刻充满电的手机。

      开机,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号码。

      拨通——嘟,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李文絮无力地垂下手臂,冷汗遍布全身,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念头把她的心捅成了一个残缺的窟窿。

      她心想:阿茨,你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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