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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卷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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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殿下环山路,乌云压迫松涛,山雨欲来风灌满袖袍。方赶到的男人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
宽大的黑袍被风鼓起,那双爬满绿色纹路的手用剑撑着地,怀中皱巴巴的婴儿已经哭没了声。
风,掀开了袍角。
滇六的心粘在了料峭山壁上。风吹也受着,雨淋也受着,煎熬的那十秒里他思绪万千,徒然,他动了。
他抱过了那个一天内丧父丧母的可怜家伙。
还好,他还什么都不懂。
“剑之一道,剑出而万法随。”滇六手中之剑与那扑簌飘落的迎春花化作一物般,剑势竟刚柔并济。
如此多娇的舞姿仍有人不买账。四岁的应见月盘腿坐在树下,任那残红拂了一身还满。
“师尊……我不想学了……”应见月撒泼不干。他的头上还插着狗尾巴草,手上还留着树根旁的泥。
滇六看得头疼,一挥手,放他走了。
自四年前他带着这孩子东躲西藏来到这小村庄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又当爹又当娘不谈,为了让他早点开智,他还找了当今皇后要七色宝莲。
他不得不承认,应如韫很有先见之明。在兵解前将一身修为存储了进去。可惜应见月年纪太小,承受不住,只能勉强输送能让他早慧的灵力。
可惜这也有副作用——应见月很调皮捣蛋,好奇心极其强烈。
很烦人。
皇后顶了一大部分压力才让他们有了这四年无波无浪的日子。他抛弃了剑阁大弟子的荣誉,带着一个跟他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小屁孩并不好过,日子贫苦。
滇六一语不发地往土房里去。
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束脩收得穷凶极恶。滇六忙完,往院里一瞅,人不在,许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玩疯了。
滇六往应见月常去的林子嚎了一声——没人应。街坊四邻知道这孩子有多淘气,已是见怪不怪。
臭小子,别让我逮住啊!
滇六刚撸起袖管,不远不近处的树后钻出一个人。
他呆愣在原地。
脸蛋并不干净,从嘴角划开一个可怖的口子,眼眶红得发透。应见月憋了憋,“哼唧”了一声,尾音走了调,险些哭了。
滇六往房边上添了几道阵法,防止气息泄出。
他熬了半夜给小孩疗伤,破相后的小孩被一道疼痛转移的符咒打开了话茬。
他说:“我不想跟村长家的大牛二牛玩,他们说我没娘,还推我,脸都被断树杈划烂了……”
“他们不知道,我有师尊,比爹娘还好。”
“可是我还是生气了,我跟他们打架,他们有两个人,我打不过。”
“师尊……我好像还有一点点痛……”
等伤口完好如初,滇六早已精疲力竭,直愣愣倒在床上,手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师尊,这里没有妖魔,我就不怕妖魔,我只怕人。”
滇六勉强抬起眼,看着应见月从痛感转移开始就喋喋不休的嘴。他不是医修,疗伤过程“磕磕碰碰”并不顺利。
他说了今夜第一句话,应见月抬头听着,纵使师尊的下巴抵在他头上,很痛。
“有时候,人确实比魑魅魍魉更可怕。”
窗外月色渗过粗陋的窗纸,在土炕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应见月睁着眼,脸颊贴着师尊粗布衣料下温热的胸膛,那里有心跳一声声传来,沉稳有力,像他偷偷去河边看过的水车,一圈一圈,不知疲倦。
他知道自己不一样。村长家的孩子有爹娘,有热炕头,过年能穿新衣。他没有。但他有师尊。师尊会给他疗伤,会在他做噩梦时守着他,会笨拙地给他扎歪歪扭扭的小髻,会去很远的镇上用打来的猎物换米和糖。虽然师尊话很少,有时候看起来很凶,练剑时要求严得吓人,可他知道,师尊是……是他的。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虫鸣细细密密地响起来。应见月眼皮开始发沉,意识模糊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等长大了,一定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比大牛二牛的爹都厉害,然后……然后要买个大房子,让师尊不用再住漏风的土屋,不用再为束脩发愁,要让他每天都能吃上糖糕,像王婆婆说的那样,“享清福”。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暖洋洋的,他往那温暖的源头又蹭了蹭,终于沉沉睡去。
而一直闭着眼的滇六,在他呼吸彻底平稳后,才缓缓睁开眼。
四年,足够怀里的孩子从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婴孩,长成了会跑会跳、会撒娇也会惹祸的小小少年。
只是这份翕然,早晚会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