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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剑阁春深 ...

  •   暗玉发现,府君不对劲。自剑阁回来后,嘴上不说但一直在生气。
      暗玉同他相识甚早,见过他曾经最鲜活的本性,对于他这些暗戳戳的小脾气也见怪不怪。
      于是在应见月又一次对着他皮笑肉不笑时,了当问道:“又怎么了?”
      应见月的不满一下有了宣泄口,一股脑倾泻而出:“俞见竟然在我面前自称师尊收徒,师尊带着我颠沛流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玩泥巴呢!”
      暗玉并不奇怪:“人家是剑阁大弟子,从某种意义上也确实。”
      应见月一记眼刀过去。
      暗玉当即改口:“不过,何来后来居上一说?于情于理,府君都是大师最重视最喜欢的首徒。”
      应见月颜色稍霁。
      暗玉哄着他道:“俞见尚不知府君与大师的师徒深情,不知者无罪,府君且莫与他计较。”
      应见月福至心灵,满脸茅塞顿开后的欣欣然,他一手搭在暗玉事感不对却阻止不及的手上,情真意切道:“你说的对,我应该让他知道。”
      暗玉竟是毫不意外——这些年应见月零零碎碎“无意”透露给了不少人。
      “俞见沉稳知礼,真看见了也不会声张,我去寻师尊了!”应见月迫不及待抽手离开。
      应见月就是这样——暗玉心道——明明是副“小肚心肠”非要演君子遗风。
      剑阁所在的“万剑峰”与白玉京的极尽奢华截然不同。这里云海苍茫,山势奇崛,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剑气与松柏的冷香。一座座古朴的殿宇依山而建,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应见月驾轻就熟地穿过护山剑阵,落在主殿“藏剑阁”前的青石广场上。他换下了神嗣府那身繁复的霜色袍服,仅着一件月白常服,如墨长发并未束起,只是松松拢在身后,眉尾那点墨痣在峰间清冷空气中愈发清晰,少了几分府君的端严威仪,多了几分随性。
      他并未直接去寻修善,而是先绕到了偏殿的茶室——他知道这个时辰,师尊若无要事,多半会在那里煮茶静修。
      果不其然,茶室的门虚掩着,氤氲出淡淡的茶香。应见月放缓脚步,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修善平和的声音,似乎在与人交谈。
      “……此事便如此安排,俞见,你多费心。”是修善的声音。
      “弟子分内之事,请师尊放心。”另一个沉稳的男声回应道,正是剑阁大弟子,俞见。
      应见月眸光微动,理了理并未凌乱的发丝,脸上挂起温润得体的笑容,叩门而入。
      “修善大师。”他先向主位的修善执礼,语气尊敬,随即看向一旁的俞见,微微颔首,“俞见师兄。” 对外,他尊称修善为“大师”,而非师尊。
      俞见立刻起身还礼:“府君。” 他知晓府君与师尊关系亲近,时常来访请教剑道,但具体渊源深浅,并非他所能探知。只是看着应见月今日这披发常服、格外随性的模样,心中略有诧异。
      修善抬眸,目光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指了指空位:“府君来得正好,新到的‘雾隐清露’。”
      “谢大师。”应见月从容坐下,倾身端茶时长发流泻。他品了一口,赞道:“大师茶艺精妙,此茶非凡。” 话语依旧恭敬,却比寻常客套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昵。
      他放下茶盏,似是随意提起:“方才来时,途经北境曾历练过的雪原,想起旧事。当年修为低微,于彼处遇险,幸得一位前辈路过,以无上剑气护持,方得脱困。至今思之,感念不已。” 他目光清澈地看向修善,“大师剑道通神,不知可识得那般精纯凛冽之剑气?”
      俞见闻言,心中微动,北境?精纯剑气?他隐约觉得府君话中有话。
      修善捻着茶盏,面色如常,配合地沉吟道:“北境广阔,剑修众多。不过,能将剑气掌控至如臂指使、润物无声之境者,确也不多。” 他并未承认,却也未否认,话语留有余地。
      应见月眼中适时的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敬佩,叹道:“想来那位前辈定是如大师一般的隐世高人。只可惜缘悭一面,未能当面拜谢。” 他语气恳切,仿佛真的在追忆一位陌生的恩人。
      俞见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府君言辞恭敬,师尊回应平和,并无特异之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府君那披散的长发,以及谈及“前辈”时那过于晶亮的眼神,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应见月又转向俞见,笑容温和:“俞见师兄常年随侍大师左右,见闻广博,想必对此类前辈高人轶事,所知更多。”
      俞见忙道:“府君过誉,师尊静修,少问外事,弟子亦不敢妄加揣测。” 他心中那点异样感更强了,府君今日似乎对“前辈高人”格外感兴趣?
      接下来的时间,应见月看似在与修善探讨剑道,请教修行疑难,但每每总能“不经意”地引出一段与“某位前辈”相关的往事。
      从“曾蒙前辈指点基础剑式,方悟得剑道根基之重”,到“偶得前辈馈赠一截雷击木,于炼器大有裨益”;从“重伤时承蒙前辈以精纯灵力续命”,到“困惑时得前辈寥寥数语点拨,茅塞顿开”……
      他言辞巧妙,始终未点明那“前辈”就是修善,但所述之事,其细节、其境界,又无一不隐隐指向在座的剑阁之主。配合着他披发慵坐、言谈间对那“前辈”流露出的无限推崇与孺慕,营造出一种“我虽不能明说,但你应能意会”的微妙氛围。
      俞见起初只是觉得府君际遇非凡,听得多了,再看师尊那始终平静、甚至偶尔对应见月那些“回忆”微微颔首表示认可的态度,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难道府君口中那位屡次相助、亦师亦友的“前辈”,就是……师尊?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巨震。府君与师尊之间,竟有如此深厚的、不为人知的渊源!远非寻常的请教关系可比!
      修善始终安静听着,偶尔对应见月那些带着明显暗示的“回忆”报以淡淡的微笑,或是出言指点一二,将其引导向更深的剑理,却从不正面回应那些“前辈”之事。这种默许的态度,在俞见看来,几乎等同于默认。
      终于,俞见心神不宁地寻了个借口告退:“师尊,府君,弟子先行告退。”
      修善微微颔首。
      应见月亦微笑点头:“俞师兄慢走。” 抬手自然地拨开胸前的长发。
      待俞见离开,茶室门合上。
      应见月脸上那副温润恭敬的表情瞬间褪去,他转向修善,眉眼弯弯,带着计谋得逞的小得意,压低声音:“师尊,如何?他肯定猜到了!” 披散的发丝随着他凑近的动作轻晃。
      修善看着他这难得鲜活的模样,摇头失笑,语气纵容:“顽皮。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那不行,”应见月理直气壮,“规矩是师尊定的,关系需保密。我可不能明说。” 他眨了眨眼,“但我没明说啊,是他自己猜到的。”
      在修善面前,他卸下所有负担,连这“小肚心肠”都显得理直气壮。
      修善目光落在他未束的长发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知道啦。”应见月笑嘻嘻应道,自顾斟茶。只有在师尊这里,他才能如此放松,甚至带着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茶室外,并未远去的俞见,隐约听到室内传来府君压低的笑语和师尊那无奈却纵容的回应,虽听不真切,但那氛围……与他方才在室内感受到的“宾主尽欢”截然不同。
      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云海,心中已然明了。府君与师尊之间,有着远超外人想象的情谊。这披发而来的随性,那讳莫如深却处处暗示的“前辈”……皆是证明。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沉重了些,却也更加明晰。有些事,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便可。师尊与府君的关系,不是他该探究,亦不是他能置喙的。
      见俞见彻底离开,应见月周身那点端着的气儿瞬间泄了。他像是被抽了骨头般,懒懒地往修善那边的桌沿一靠,几缕墨发垂落,扫过紫砂茶壶。
      “师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鼻音,与方才那侃侃而谈、语带机锋的府君判若两人,“说了这许久,口都干了。”
      修善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故意示弱的模样,岂能不知他心思?方才那伶牙俐齿可不见半分口渴。心下觉得好笑,却还是执起茶壶,将他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温度正好的茶水,往他那边推了推。
      应见月却不接,目光落在修善手边一碟新呈上的、玲珑剔透的桂花糖糕上,那是他素日喜欢的甜食。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修善宽大衣袖的一角,极小幅度地扯了扯,眼神眼巴巴地望着那碟糕点,又望回修善脸上,软声道:“……想吃那个。”
      堂堂神嗣府君,此刻为了一口甜食,竟使出了这般稚气的手段。
      修善终是没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他拿起一块糖糕,并未直接递给他,而是放到了应见月面前的白玉碟中,语气带着十足的纵容与无奈:“多大了,还这般模样。”
      应见月立刻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拿起糖糕咬了一小口,甜意沁入心底,连眉梢都染上了愉悦。他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含糊道:“在师尊这儿,多大都是孩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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