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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杀了父亲,却要去救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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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柏千十三岁随父亲从军时,已经是南宋度宗初年,贾似道专权,江河日下,南宋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邵柏千也早在昏庸的朝廷、腐败的军队中失去了少年时收复中原、封狼居胥的憧憬。可他无论多愤愤不平,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前线,不止一次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困局。
所以,向漕司确实离开神武军太久了,不应该以为只带区区数人就可以杀死邵柏千。邵柏千一柄玄铁短刀势挟劲风,刹那间就穿过旁边一人胸口,并夺下他的长刀与向漕司缠斗在一起。
木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她已经能完全掌控原属于木朝华的身体。木家血脉里属于武将的荣耀,让她对向漕司那句无名之辈很是不满,木朝华以木十三的身份在右军厮杀,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她瞥了才叔一眼,直接闪到他跟前,一闪手就将匕首直插入才叔的胸口,另一脚踢开一个衙役。
阿匡早就跑开了,木槿看向了他的背影,终于将刀飞掷了过去。
木槿和邵柏千都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没有多余动作,不到片刻,来围剿的几人就全部倒下。
向漕司身上受了邵柏千几刀,被割断了筋脉,但仍能够说话,挣扎着向邵柏千伸出手,想让邵柏千把他拉起来。邵柏千蹲下身来,让向漕司靠着。
向漕司口中已吐出血来,手紧紧握着邵柏千的右肩,话都不能说连贯,呜咽着说:
“我女儿,桑澈……桑澈她被元军抓走了,在港口的船上,只有我……拿住宋军的将领,才能换她回来。流民都在港口上,现在要出海只能去港口的集市……”
向漕司用力握住邵柏千的手,雨水混着血水顺着邵柏千的手臂流下来,滴到泥土里。向漕司正视着邵柏千的眼睛,向他说道:
“柏千,你去救她出来好不好……柏千,我只有桑澈这一个女儿,你不要让她死在元军手里。”
向漕司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邵柏千:
“好不好……?”刚刚还刀剑相向,转瞬眼前的这个人却成了自己可以抓住的唯一希望,造化真是无常,向江也是满腹无奈。
邵柏千看着这个刚才还要杀他的人,想到向江从神武军离开那天众人把酒相送祝他仕途平顺,祝他女儿觅得佳婿。可多年来,这个从军队离开的长辈,还在当年来到琼州就职的漕司任上。女儿被元军带走,生死未卜。邵柏千犹豫片刻,终于回答他说:
“好,我答应你。”
向漕司得到承诺后,努力扯出个笑容。但他还在流血,死亡来得漫长而痛苦,在血液流尽前无法闭上眼睛。邵柏千的刀已经巻刃了,他在地上摸索着想找一把快刀结束向漕司的痛苦。木槿走到邵柏千身前,将她的匕首递给他,之后就转过身去,退到更远的地方。
这场短暂急促的暴雨停了下来,阳光透过雨林的缝隙,落在泥泞的路上,落在刚结束过一场酣战的满地血和泥里。
片刻后,邵柏千从林中走出来,将擦干净的匕首还给木槿,告诉她需要到港口去。
“现在去不危险么,不怕又是陷阱?”
“他们准备得仓促,并没有向元军通报我们的身份。港口现在到处都是逃命的人,我们只能去浑水摸鱼才有机会出海。如果不是元军抓了向伯的女儿,需要个宋军将领的俘虏来交换,他也不用带人来围我。”
木槿想揶揄邵柏千一句,说他还真是会为别人找借口,又觉得太过伤人,便没有开口。
但木槿还是有些隐隐地担心,忍不住问邵柏千:
“你去港口,不会是真的要去救向漕司的女儿吧?”
见邵柏千不回话,这种不安感顿时变成了困惑和质疑。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情,但你是不是也看看自己的处境。就算你不在乎,你也不用带上我!”
木槿刚刚亲手杀了人,声音带着颤抖,近乎咆哮。
邵柏千却是情绪没有什么起伏,还在一板一眼分析。
“我只是想去试试能不能救她出来。现在港口汇集了很多人,我们要坐大船只能去那里。从元军手中救出一名人质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向伯死了,他的女儿桑澈就不再是人质,而是可以出银子交换的。”
邵柏千有些歉意地看向木槿:
“我不是要隐瞒你什么,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办。”
木槿不想再和他多话,但仍忍不住问他:
“那应该找谁才能换个人出来?用什么银子来换?你有银子吗?”
邵柏千一时被问住了,他不是个不问世事的贵家公子,更不是逞一夫之勇的莽夫,只是没想到木槿对救出向桑澈这件事如此抵触。她似乎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他们陷入了沉默。但面对这样危险的境况,两人也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还是商议着最后在一家琼州府的客栈住下。
这个客栈外面看上去摇摇欲坠,里面更加破旧,中庭的屋顶雨停许久后仍旧在往下渗水,一间客房却需要二两银子,两人只得要了一间客房住了下来。
进了客房时,木槿还有些生气,却也不敢摔那扇勉强能关上的门,就很冷淡地让邵柏千出去,她要沐浴。而邵柏千以沐浴的时候并不安全,两人还是在一起为好拒绝了她,并在榻上躺了下来,不去看她。
木槿就没好气地准备温水,就在屋内开始沐浴,哗啦啦的水声响着。想到刚才林中的激战,木槿渐渐害怕起来,邵柏千刚才意识到的不错,她的确非常想逃离现在的处境。
木朝华从军三年,对手都是元军的部队。木朝华守过城,在城墙上隔断敌人的云梯,看着他们摔得血肉模糊。也曾经以一敌三,在泥地里和敌人拿着短刀相搏到精疲力竭。也被本应来支援的部队,临阵倒戈围堵在江边。
木朝华也的确害怕过,但她没有遇到木槿现在的困境。元军像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挤压住他们所有人,让这些普通人相互争斗背叛厮杀。
今天向漕司带来杀他们的人,都不是军人,有两个看上去甚至不是衙役,而是向漕司一时逞勇的乡亲。木槿并不后悔杀了他们,也不后悔杀了才叔和阿匡,他们活下来不易,但自己也没有随便交出性命的道理。
可是,她厌恶被人摆布的处境,为了一点点生存的资源挣扎,显露出丑恶的本性。在重组时代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渐渐冷静下来,木槿觉得邵柏千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要去救人木槿的第一反应就是杀进去把人抢出来,但如果真如邵柏千所说,能用钱将向漕司的女儿赎出来,那不去做也过于残忍,一个无力自保的姑娘在军队里面临什么,木槿和邵柏千都是清楚的。
她便不再与邵柏千置气,问他接下来的准备。
而此时邵柏千的想法和木槿截然不同,他也有些后悔,不过后悔的是,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死在向伯的刀下呢。
从海边醒来后,他便多次有自毁的想法,放任自己刀伤的发作,以为就此可以了结自己失败的一生。可木槿把他拉了回来。当他在雨林中,听到南瑞号和元军的交锋,船员远洋三年,也经历了九死一生,却无法归家。邵柏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狭隘,沉湎于自己的痛苦,汉室倾颓,芸芸众生,谁又能躲得过。
邵柏千终于开始直面昔日挚友吴驰安的选择,吴驰安带着右军最后几十人投降了,吴驰安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境遇,不比逃出生天的邵柏千痛苦万分。
死是最简单容易的事,既然吴驰安选择活下去,他邵柏千也能活下去。于是,他立刻给自己定了个近乎天方夜谭的计划——去大理起兵。在琼州岛的密林中,给木槿讲述自己的计划,被木槿嘲笑满不在乎,给自己一个行动起来的方向就不会再沉湎于过去的痛苦无法自拔。
可死亡这种永远的解脱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以至于邵柏千后悔为什么在林中没有把握机会,让向伯杀死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现实。邵柏千不觉看向木槿,氤氲的水汽笼罩着,她短暂恢复到女人本来的娇美。邵柏千很想问问木槿,她是如何能让自己摆脱内心的阴霾,哪怕只是短暂的、伪装的。
所以当木槿转头问邵柏千问他下一步的打算时,看到的就是邵柏千怔怔的眼神。不禁红了脸,却又觉得邵柏千好像并没有在看自己,木槿便咳嗽了两声,邵柏千这才转回神来,也有些尴尬,急忙转过脸去,向木槿道歉道:
“我不是故意的,想事情有些走神而已。”
木槿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穿好衣服后就和他一起到楼下一边用餐一边打探消息。
果然如向漕司所说,因为元军近几个月南下步伐加快,港口汇集了很多要出海的流民,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船离开,琼州府这样一幅随时坍塌的样子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那些人就都汇在港口上等待,不敢离开半步,所以琼州港现在远比琼州府要热闹得多。
守港口的元军觉得愿意远下南洋的南宋民众越多越好,还乘机想在流民身上捞一笔,只要给一人一百两买路钱,元军自然有人能帮你联系到去南洋的船。
木槿和邵柏千商议第二次准备些衣物行李就到港口上去,还是装铁匠,但要更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