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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歌姬是不需要会唱歌的 ...

  •   向桑澈是自己选择当一个歌姬在船上献艺的。
      三个月前,元军突然冲到桑澈家中,质问她的父亲向漕司有没有见过神武军的人,说是元军南下,有宋军的余孽逃到了琼州来密谋反抗。向漕司一口否认,解释他已经离开神武军多年,来到琼州这样的荒蛮之地就再也没有见过故人。
      元军离开时带走了桑澈,告诉向漕司什么时候抓到宋军将领,什么时候再来港口换回自己的女儿。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阴谋诡计、律法规条通通都不用,元军只需要带走各家的软肋,即便留下琼州府一座空城,也能牢牢掌控城内的动向。
      桑澈是不擅长唱歌的。可谁又会真的在乎一个船上的歌姬会不会唱歌呢。
      被元军拖到港口的时候,桑澈看到了牢门前元军们野兽一般的目光。她先是胆战,然后瞬间心灰意凉,她觉得她可能无法活着从这里离开了,凭父亲保护不了她。此刻的王朝,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乞丐流民,没有谁能存续自己脆弱卑微的尊严,现在他们平等了。
      所以看到元军户府经过时,桑澈没有丝毫迟疑扑了上去,努力控制自己惊慌的表情,用自己理解的大胆直白去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告诉他,自己自小在临安长大,会唱各地的小调,问户府可愿听。
      就这样桑澈成为了船上的歌姬,户府有时会让她陪他欢饮,更多时候她不能在户府那待到天明,他们之间除了偶尔的亲密并没有什么联系,但这点熟悉对于桑澈来说就够了,她不再是别人可以肆意侮辱的囚徒。
      桑澈将儿时父亲教给她的词曲唱出来。她年幼时,父亲还是个借居临安的普通武人,住在拥挤的阁楼里。他对女儿有超乎寻常的溺爱,难得在家,既不愿意远离临安的声色犬马,又不愿离开自己的女儿,就去哪都带着她,桑澈得以见到临安最后的醉生梦死。
      靠着记忆中咿呀的曲调,桑澈在偏远的游船上,得以延续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武器。
      桑澈偶尔会回忆起临安城里的那些繁华往事,那些快马平剑的少年,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些花时轻暖酒、游宴不知厌的温柔旧梦,也偶尔会想起父亲离开临安时那个前来为父亲送行的军中少年——桑澈已经忘记了邵柏千的模样,只记得那日父亲清晰的怅然,像秋日临安城的落日。
      父亲来到琼州后,不再提到神武军,也不愿意提到他曾经走过的地方。因为年幼,桑澈也渐渐将那些淡忘,可在船上时,或许是不愿回忆起琼州过去的生活,也或许那些记忆中的曲调反复吟唱,桑澈开始去回想她年幼时的那段时光,像一场荒诞的幻梦。
      桑澈所在的琼州港,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序又混乱。近三十艘元军的战船沿海岸整齐停着,近些天还在慢慢增多。元军驻扎在海岸的东侧。士兵砍伐掉沿海的树木,清理出平地来,建起一排排简易的营房。每天都会去海上巡逻、操练。
      已经传来宋军在崖山全军覆没的消息,这支驻扎在琼州岛北侧,用以阻击宋军撤退的队伍,并没有发挥预想的作用。但沿海的战船仍在每天进行海上的操练,像是在准备什么。
      邵柏千的推演是正确的,元军不会停下扩张的脚步。
      而在港口的西海岸,情况则完全不同。百余顶形色各异的帐篷散落在密林中,来自内陆的人聚集在帐篷里,等待出海的机会。临安城破后,元军继续南下征伐。
      江南东路、两浙路的南宋百姓纷纷向南逃亡,他们中的有些停在福建的山林中躲避,有些则一路来到了海边,在元军时刻会到来的恐慌中,登上了出海的船只,阴差阳错却来到了已经被元军占领的琼州岛。好在彼时元军的数量很少,只有不到十艘船,也一直没将宋廷百姓的南逃放在心上。
      对其中的很多人来说,琼州岛不是逃亡的终点,他们想彻底摆脱蒙古人的统治,希望去更远的地方,去南洋蛮荒之地开疆拓土,于是陆陆续续从琼州乘坐海船继续向更远的海外漂流。
      但从三个月前,元军已经陆续占领了内陆近乎全部地区,对待南逃百姓的态度也慢慢转变,这些人已经是大元的子民了,再逃跑损失的就是元朝的税收。
      琼州岛的元军也转变了态度,但因为这些军队的将领远离主战场,在琼州岛这蛮荒之地,眼看战争结束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愿意花钱——一天比一天要价高——还是能登上出海的船的。
      所以等木槿和邵柏千到达港口,从牙人那得到的价格已经变成了一百五十两一人,这还只是登船的费用,路途中也要再准备五十两的物资,会到远比安南更远的海域去。
      牙人眉飞色舞地说那多的是肥沃的无主之地。牙人本是个被流放琼州的罪犯,不知怎么攀上了元军达鲁花赤的关系。据他所说,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元军就会大批集结到琼州岛,去攻打安南,到时再想走,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而且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就谁也说不定了。
      木槿和邵柏千显然没有那么多钱,只得在这片帐篷搭起的临时聚落里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人们七零八落地躲在帐篷下面,有些人衣服虽然污损,仍能看出精致的纹样,没有家财是很难跋涉千里逃难到这里的,原本应该养在深宅大院的妇人们也这样随意躺在帐篷内,不再顾忌他人目光。
      却不曾想遇见了南瑞号的神医在边缘摆了小小的一医摊。但想到才叔死前的话,木槿和邵柏千还是多观察了一会,神医却早就看到了木槿,高兴地招呼木槿和邵柏千过来。
      原来,南瑞号船上三人到了蒲家在琼州府的分号时,分号已经关闭,但掌柜还留在分号内。掌柜明白南瑞号处境后,告诉众人,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找元军将领拿到进入各港口的通行证,有了通行证,商船就可以进入泉州港,泉州蒲家在元朝廷打点好了关系,只要能进泉州港,这批货就能保住了。
      才叔听后大喜过望,他们当天就找到了港口元军的首领,用邵柏千的消息换到了通行证。神医没有理会才叔的计划,他本就不打算再回到泉州去。
      而李神医不喜欢蒲家对待元军的做派,就对财叔直言,现在南瑞号即将返回故土,自己船医的差事也算是完成了,想留在琼州岛。才叔虽然不愿意,但急于上路,也只好同意。阿匡更是哭花了脸,最后被才叔拉走了。
      神医见到港口很多人,就索性在这摆个医摊,一边等有无回内陆的船只。可是,现在只有船去南洋,并没有回内陆的船。
      木槿刚说没在琼州城内找到师傅,神医便笑着直言已经知道两人的宋军身份,才叔觉得不愿干这些损阴德的事,便拒绝了。见神医完全不在乎这些,木槿和邵柏千便重新向神医介绍自己,并留下来,三人好相互有个照应。
      木槿和邵柏千忙活一上午后,便在帐篷内计算着钱的事情。两人现在一共只有三十两,木槿原以为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做个什么营生,却没想到在神医旁搭个简易的帐篷就花掉了五两。木槿将自己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取出,问邵柏千:
      “这东西现在还值钱吗?”
      邵柏千接过木槿的玉佩,这是一对龙凤对佩中的龙佩,用的是上好的裴翠料子,左侧写着“一堂缔约”四字。显然匠人还用同一块翡翠原石雕了一块凤佩,在右侧应雕有“良缘永结”。邵柏千知道这应该是木槿与吴驰安之间婚约的信物,只是木槿应该拿的是凤佩才对。就回她:
      “这对佩讲究的是独一无二,只有纹路契合的一对龙凤佩才能买得出去。”
      “可惜了,另一块在吴驰安那里。”
      邵柏千见木槿只是惋惜玉佩不值钱,全然不在意这是吴驰安留给他唯一的信物。又想起驰安曾对他说此女是他此生之幸,不禁怀疑吴驰安是一厢情愿。转而又替挚友觉得不甘,驰安什么相貌人品,木槿与他朝夕相处多年,怎么可能对他没有感情。心中有些不忿,但还是安慰木槿道:
      “现在除了真金白银,玉器古玩怕是没有什么用处。”又接着说,“在我们帐篷南侧,有人砍了树,建了几个还不错的棚屋,棚屋外还有人值夜。在逃难路上,还能指使动下人干这些费力的事情,这户人家绝不是普通的富商。”
      “官府的人也不敢这么张扬吧,不是官不是商,能是什么?”
      “看他们的做派应该是匪,能在这里有这样的排场,还不是普通的流寇。宋廷懦弱,放任这些土匪占山为王,但现在不一样了,等元军腾出手来,剿灭他们轻而易举。有些匪首不愿待在蒙古人手下,再去南洋自立为王也是合情合理的。”
      “能看出哪里来的吗?”
      “应该不是沿海的,沿海的强盗消息要灵通多,大可直接乘大船下南洋,不至于会一头扎到琼州岛来。而且听他们口音,像是赣州附近的。”
      听到这些,木槿想到一个主意,对邵柏千说: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样东西能卖出价来,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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