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桃花半城沙》芊成

9、第八章 慰藉

　　一路走来，天气正如江枫的心情从来就没有晴过，在上海离别时的绵绵细雨，在敦煌初见时的毛毛雨，江枫的状态糟糕透了，他本来就身体弱，又长途跋涉没有休息好，一到落脚点就在睡梦中病了。一大早，插队点的村支书就来清点人数，昨晚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乡亲们虽然热情，但这些年一批又一批的知青，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久久等不到，欢迎的大部分人群还是在他们到来之前散了，各回各家睡觉去了。只有村支书和小撮人坚持到了最后，等他们到来安排他们休息，一大早又来了解这次来的知情的情况。
　　江枫发烧了，在睡梦中烧的稀里糊涂。村支书和新来的知青交流了一会，了解了各人的简历，简短的讲了一番勉励的话，给大家安排了各自的活计，大伙就散了，跟着乡亲们上工去了。村支书看江枫的状态有些棘手，太瘦了，还烧的这么厉害，不看看大夫恐怕是扛不过去。就打发人去叫村医，这村医叫刘大胆，因为会给人看病，所以在村里就牛的不不行，还娶了村花刘小洁当媳妇，人生可谓是很圆满成功了。
　　听说要给新来的知青看病，等着吃早饭的刘大胆有些职业怠倦地抱怨，不耐烦的回答来的人：“晓得啦，晓得啦，吃过饭就去。”好一会饭才做好，他又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饭，来的人见一时半会也动不了身，催道“大胆呀，你可得快些，村长还有公干呢，这得等你等到啥时候么？”端着饭出来的刘小洁这才听说这档子事，她倒是心思活泛，问道：“哪个知青？”“就是上海来的哪个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男知青。”来人有些焦急但还是很客气地回话，一描述，刘小洁就知道是江枫了，来的知青里就数他最符合这番描述。
　　刘小洁一把躲过刘大胆手中的碗，“大胆，快些去吧，人命关天呢，饭我给你热着，回来再吃。”刘大胆见媳妇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啥，将筷子狠狠地掷在桌上，骂骂咧咧：“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着急投胎呢吗？”就去拿了自己的药箱出门了。刘大胆前脚刚到了知青点，媳妇刘小洁就跟了来，“大胆，你出门忘了戴草帽了，我看今天日头盛，怕你被晒着，所以拿来了。”的确，这是江枫这批知青来的头一个艳阳天，万里无云，天不是一般的蓝，配上黄沙大漠，别有一番风情，正如刘小洁这个女人相较于江枫所认识的所有女人。
　　村医看了江枫，对村长说：“没事，死不了，就是感冒了，发个烧也在正常不过。”村长担忧：“大胆，你可看好喽，他这个小身板能不能扛过去？”“我开几副药先给灌下去，出身汗就没事了。”刘大胆一点都不以为意，刘小洁看了江枫，对村长说：“那村长，我和大胆先回去了，一会我把药送过来吧。”村长松了口气：“那行吧，你可快着些，一会来了你给把药先灌下去。”“哎，放心吧，村长。”刘小洁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表现，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点都不显山露水。
　　刘小洁将江枫扶起把药用勺子兑水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喂好后将江枫又放好躺下，不免又多看了几眼，然后一直守着江枫，反正刘大胆又被邻村叫去看病了，给了她足够的照顾江枫的时间。药没过几个小时就见效了，江枫迷迷糊糊吃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发霉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子中，昨晚太黑都没有好好看看这新环境，现在才注意到。随即，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干床板上，上面并不平整，只是铺了一层薄薄的布，身体触感明显，被膈得慌。
　　刘小洁正打盹呢，就听到了江枫的动静，睁开眼，赶忙扶他：“你醒啦？”江枫见到这个陌生的女人，第一反应就是避开她的手。仔细打量，这是一个年轻的“村姑”，江枫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她长的还算漂亮，当然没法跟慕咏仪比，只是在这里也算很出挑的了。皮肤算白，没有乡下人的红血丝，眉眼是妩媚的，与江枫喜欢的清纯沾不上边，却别有一番风情。“你别起来，快躺着，病还没好呢。”刘小洁说着就动手给江枫捂被子，“要出一身汗，才好呢。”江枫下意识的躲避：“谢谢，我这是怎么了？”刘小洁也不以为意，“你感冒了，发高烧，现在清醒点了不？”
　　“嗯嗯，你是？”江枫头还是钝钝的发疼，对这陌生的环境好奇，“我是刘小洁，是村里村医刘大胆的老婆。”刘小洁心中别有一番打算，却也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江枫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中，他在黄沙中拉扯着两个女子，一边手一个，都在努力将他向自己的一边拉。慕咏仪却远远地站着看好戏，丝毫不担心他，也对他无动于衷，他感觉自己快被撕成两半疼死了，慕咏仪却不为所动。疼着疼着他就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刘小洁。整个人还是蒙蒙的。听到是村医的老婆，江枫顿生好感，在他眼里人家毕竟是医生家属，救死扶伤的，也没有多想到什么。
　　“刘大姐，谢谢你的照顾。”江枫客客气气地向刘小洁道谢，刘小洁却懵了：我叫刘小洁不叫刘大姐好吧。我比你能大几岁呀，有那么老吗？“其实，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今年刚十八。”刘小洁心中不快，面上一点却都没有露出来，江枫不愿透露自己的信息，自然没有接上话茬说自己年龄，刘小洁的言外之意当然还是领会了。“那以后我还是称你全名吧。”江枫找了个折衷又顺理成章的叫法“刘小洁同志”。刘小洁听闻有人在她的名字上加上了“同志”两个字，还真有些高大上，尤其是被江枫这样的人叫。“那行吧，你怎样叫着顺口就怎样来吧。”
　　刘小洁在村长面前又说了许多江枫的好话，说他目前还很虚弱，需要休息几天，村长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让江枫先缓着，没有给他安排任务，等病好了再说。几日养病江枫倒是没有闲着，在村子里转悠，或许也是机缘巧合，这个村子离莫高窟近，江枫溜达着溜达着，就“溜达”到了石窟，这一看可是“金风玉露相逢”，江枫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大概也是因为他生病因祸得福，或许早在他来敦煌之前就注定了这因祸得福的结局吧。他下定决心好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研究一番。病也彻底好了，人生也有了方向，江枫的假期也过完了，他早就踩好了点，央求村长将他分到离莫高窟最近的生产队，村长心肠好，没多想就答应了江枫。
　　生产队的活计大都安排在早上，只因敦煌地处沙漠，下午日光太强烈，且空气干燥。这对与江枫来说是很有利的条件，他正好下午泡在石窟里，生产队条件有限，根本没有纸笔，要研究石窟只能靠眼睛和脑子记忆，江枫的策略就是观摩，反复观摩，将每条线条每个画面都深深印刻在脑中。几天下来，就被刘小洁发现了，她知道了江枫有这爱好后投其所好，送了江枫一把手电筒。这可了不得，要知道，当时那个年代，手电筒也是大家电了，石窟里暗，有了手电筒是如鱼得水。可这实在太贵重，江枫不敢要。刘小洁坚持要给，说是自己从小就爱画画，只是没有条件，以后自家孩子定要拜江枫为师呢，让他不用客气。
　　江枫听了这理由也是顺理成章，拗不过自己的需求，于是壮着胆收下了。刘小洁还隔三差五的邀请江枫去自己家里吃饭，刘大胆是个大心肝人，也不在意，反正老婆也有邀请其他知青来自己家里吃饭，自己是村医，也算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满足自己媳妇的要求和给自己长脸一点都不矛盾，何乐而不为呢。江枫头几次去还有些拘谨，几次后就很自然了，也不见外了。很快就和刘小洁混得厮熟。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没过几天，慕咏晴就到了。慕咏晴的到来不仅出乎江枫的意料，她来的理由更是让江枫震惊和不敢消受。慕咏晴以一己之力打乱了好多人的生活轨迹，不仅江家、慕家，更有远在千里之外的村医刘大胆家。
　　戏剧性的是，慕咏晴到来也多亏了刘小洁的帮忙。两人是在慕咏晴下了火车，去村子的路上相遇的，慕咏晴问路问到了刘小洁，两人还在路上聊天：慕咏晴问刘小洁村里知青有没有江枫，刘小洁马上就来了兴趣，问她和江枫什么关系。她说江枫是她表哥，刘小洁马上就更加热情起来了，说自己和江枫也熟，经常照顾江枫。女人的直觉告诉慕咏晴不对劲，这女人的心思不单纯，但她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很受用这份照顾的样子，奉承刘小洁，博得她的好感。刘小洁更加得意，并且努力巴结慕咏晴了。
　　当江枫看到慕咏晴的时候，心中除了吃惊，五味杂陈，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前进一步也不后退一步，慕咏晴看到他，志得意满：“江枫，别来无恙？”江枫哽咽着：“无恙”两人默默的在刘小洁家吃过饭，踏着月色回知青点，一路聊了许久：“我爸妈还好吧？”江枫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无人照料的老父母，“嗯嗯，好，放心，有我爸妈和咏仪呢。”慕咏晴安慰他，“对了，你爸妈和咏仪还好吗？”江枫除了自己父母，最关心的就是咏仪了，但是他不想慕咏晴不开心，从小她就这样，总是挡在自己和咏仪之间，所以只好带上了慕家老两口。“没事，他们你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呢。”慕咏晴好在没在意。
　　“你为什么，这么远的来敦煌看我？”江枫问，慕咏晴给刘小洁和江枫说的都是自己只是来看看江枫，其实她根本就是打算常住，“还能为什么？你自己想想，”慕咏晴也是有自尊的，这趟来敦煌就已经很屈尊了，难道江枫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吗？“是咏仪托你来的？”江枫此话一出，慕咏晴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去你的，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要不是喜欢你，大老远的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嘛，哼！”正好走到了女知青住的地方，慕咏晴敲了一下江枫脑袋，笨笨跳跳地走了，只留下江枫独自在敦煌夜晚的冷风中凌乱。
　　这一夜，江枫注定无眠，他在胳应人的床板上翻来覆去想，吵得身边的人抱怨：“还睡不睡了？”他只得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姿势。直到天亮才想出了点眉目：这份爱太沉重，江枫深深觉得自己要不起。首先，她是咏仪的姐姐，咏仪永远是他心中的白月光，自己只要能和咏仪在一起就不会和慕咏晴纠缠。其次，自己如今在这千里之外贫瘠荒芜的土地上，前途未卜，那里敢奢望再和谁谈恋爱呢。他不想把慕咏晴拖下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慕咏晴，从小就不喜欢，以前是真不喜欢，如今她千里相随，这不喜欢就改成了没感觉吧，至少谈不上讨厌了。
　　起床后他也顾不上洗脸，就要去找慕咏晴说清楚，让她不要任性胡闹，赶紧回上海去。走到女知青房门口，大家都在进进出出的洗漱，慕咏晴早已经洗好了，看见他来，就跑过来：“你起来了，快去洗脸吃早饭，一会还要上工呢。今天我陪你去，帮你。”江枫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地说：“慕咏晴，你，你还是回去吧。我想了一晚上，”江枫就要说道重点了，慕咏晴用手捂住他的嘴，“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告诉你吧，江枫，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去吧，赶快吃早饭，该干啥干啥。”推着他就朝厨房走去。江枫还要说啥，看了慕咏晴决绝的表情，终究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