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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东宫孤女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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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营帐中——
小几上放的水盆里堆了好几条沾满血的布条,都是谢祯方才换下来的,他半敞着衣裳坐在榻旁,忍着疼不吭一声,任由太医给自己包扎伤口,金疮药撒了将近大半瓶上去才堪堪止住血。
“殿下,您这伤了骨头,最起码得多养会儿,需勤换药少沾水,饮食上忌荤腥辛辣,微臣再给开个消炎方子煎服即可。”
“嗯。”
开口打发走太医后,谢祯起身将衣裳合拢,不以为意地系上带子,眉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加莫测。
他慢慢踱步到桌案前,抬手拿起一颗珍珠打量着,这是从怜婳戴着的那支蝴蝶珠花上掉下来的。
“如何了?”
“太子要人。”
也对,到底是罪魁祸首,总得给个能出气的。
那随从是留不得了。
“吩咐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
谢祯转身坐下,神色如常,仿佛用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决定一条命的人并不是他,毕竟他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替他做事,区区一个随从又算得了什么?
死就死了。
“殿下这计实在是妙。”
一直站在暗处回话的人终于现身,阿谀奉承中还带着几分真心,仔细看便能分辨出来,他是朱雀街上跟着谢祯的那位幕僚,名林正。
他是谢祯的心腹,城府颇深,谢祯有什么谋划都会与之提及,今日这一遭自然也没瞒他。
结果不出所料,此招效用甚好。
“去吧。”
待林正也退下,营帐中只剩下谢祯一人。
影影绰绰的烛火将谢祯的面容照得有些模糊,他眼睫垂得极低,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仿若白纱外罩上的一层黑棉。
谢祯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蓦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脑海中闪过方才怜婳抓着他不放的模样,还有那声谢谢。
果然,只要一个人有了软肋,破绽便极其好找。
谢溱的突破口就是方怜婳。
父皇能把谢溱废掉一次,那就能再废他第二次。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皆说不准,排兵布阵全看能耐,他也是皇室子,当然有资格争那个位置。
他为何不能争?
今日比他预想得还要再顺利些,本打算用别的事将谢溱引走,只不过要多费些功夫,没想到父皇那边机缘巧合下倒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瞧瞧,连老天都在帮他。
再之后,根据早早安排的布防眼线,同方怜婳制造偶遇,随即出手。
环环相扣,无一错漏。
除了没拿到那用作彩头的紫珊瑚丛之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利。
谢祯因伤痛微蹙了蹙眉,手上却直截了当地将那颗珍珠扔开,往椅背上一靠,眉目舒展,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
太子皇兄,这次才是我的特意安排啊。
……
谢溱将怜婳轻轻放至床榻时,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鼻头微红,显然是因为哭得太厉害。
虽然现下已经睡着了,但还是很让人心疼。
被强压住的恐惧感不会如云烟一般消失,谢溱是她最熟悉的人,被那样安抚着轻哄着,委屈和恐惧只会随之复生。
常服靠肩膀的那处湿润,是怜婳刚刚挨着的地方,谢溱揉了揉她的小脸,又把她的手塞进锦被中,定定地盯着看了几瞬这才起身。
临走前还好好的人儿回来变成这样,他没法放下。
……
谢溱的气息彻底散尽后,本该熟睡的怜婳缓缓睁开眸子,抬手摸了摸红肿的眼周处,她还是哭得太卖力了,使些劲儿按压时甚至会刺挠挠地疼。
帐内伺候的人都被谢溱打发去了外头守着,以防走来走去闹出动静扰了好不容易歇下的怜婳,总归有什么事她们也能迅速进来察看。
安神香极淡,是谢溱亲自点的。
烛火也没有熄灭,而是留了一小盏,并不刺眼,柔和的光给怜婳那张苍白的美人面增添了几分鲜活。
怜婳撑着身子坐起来,给自己的腰后垫了块软枕,这才舒适地呼出了一口气。
【难怪之后会对他言听计从的呢,这手段倒是厉害。】
利用一个女子的感恩,曲解一个女子的感情,将命悬一线的急迫转化成男女之爱的臆想,这世界男主也是行,有点计谋全往这儿使了。
【剧情线是这样的~】
【下次能再早点触发嘛?我临时反应总是要酝酿一下的呀。】
怜婳不满地撅了噘嘴,如果叮当现在在她面前,她肯定要抓着狠狠晃几下出出气。
【婳婳,那是女主的特权,我没有……】
宿主的合理建议可以向上反馈改进,但这个是真没办法,况且涉及到剧情线时,它的后台系统会自动发送任务消息,也就是怜婳接收到的消息,想再早是不行的,对此叮当同样很抱歉。
【那到下一个剧情线之前我可以随意发挥嘛?】
【看你看你~】
叮当还是很相信她的。
至少人设这一块儿,婳婳拿捏得非常精准,它刚刚看着她哭都很心疼,完全不会出戏。
它就是个死灵,不懂人类这些情情爱爱的,不插手才是上上策。
操作手则都写着了,切忌不懂装懂。
怜婳不再开口,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锦被上的细线,眉眼低垂着,她就是个纯善的、没有见过什么阴暗面的闺中女子,谢祯要救那就给他救,谢祯要她柔弱害怕那她就哭给他看。
她都把他哭爽了吧。
【叮当,这小世界也是会帮男主的是嘛?】
怜婳想到今日忽而被唤走的谢溱,还有刚巧错开的安宁,一切都在给谢祯行便利,巧合中又满带着理所应当的意味。
但其实在原本的剧情线里,太子谢溱也没有来陪方怜婳骑马。
正是因为这些不太一样的改动,怜婳才生出了困惑。
【是啊,只要有光环在,男主就有优待。】
……
谢祯受伤一事自然瞒不过去,只是围场中时有意外,对此当今也不过是让太医们仔细照料,并未多询问。
原定的归程日期本就是在春猎结束后的一日,为的是休整行伍,如此安排也给了谢祯一些养伤的缓冲。
太子营帐内,怜婳正坐在被软垫铺满的榻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谢溱处理公务。
她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一心只等明日启程回东宫。
“婳婳在想什么?”
眼前黑影覆下,紧接着身子一轻,怜婳就换了个地方坐着,换到了谢溱的身侧。
他抬手拿过近忠才给倒好的一盏清茶,指腹碰了碰温度,觉出不是很烫才递到怜婳唇边让她就着抿一口润润。
“太子哥哥……”
“嗯?”
“三殿下的伤真的很重,我们可以再送些东西给他嘛?”
“好,当然可以。”
谢溱脸色不变,第一时间颔首应下了怜婳的话。
他知晓她为何这样说。
今早婳婳甫一洗漱完,便带着人往谢祯的营帐去,她没与自己说,或许是觉得不需要,但他都清楚。
他不想让她去,有什么人情他可以还,可一味阻止只会适得其反。
他得给婳婳行动上的自由权,她更乐意自己来解决这些事,她的歉疚感是她的,他不能替她消除,也不想让它加强。
谢溱查过,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仿佛谢祯真的是刚好在附近所以才能救下人的。
可这样才最有问题。
一次可以是凑巧,那两次呢?
婳婳在之前与他是毫无交集,却在最近频频被碰上,还是只她一人的情况。
谢溱直觉不对,这很熟悉。
像极了自己以前一一处理掉的、那些不怀好意靠近婳婳的人。
说到底,能与之图谋的不过两个,一是婳婳,二是他。
谢祯图的是太子之位那还好说。
如果是婳婳……
心中的不虞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团火似的,烧得胸腔都闷得厉害,谢溱敛住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异样感,抬手摸了摸怜婳的脑袋,似若无其事地给一旁的近忠使了眼色,让他再去拣些东西。
他是婳婳的兄长,他也答应过方太傅会护好她。
所以,任何人,都不能把肮脏的心思打到她的身上。
……
夜色沉沉,如书卷上打翻的浓墨,泼洒在只有莹白月光映衬的天际,连空气都浸着微凉的清寂舒心。
怜婳站在树后,葱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干,竭力藏住自己,从而不叫人发现。
前方赫然是太子谢溱与余若吟的身影。
“太子殿下,臣女…臣女心悦您,愿意做您的太子妃,余家上下也会鼎力支持您……”
女声娇柔,余若吟的羞涩面容正对着怜婳,她看得一清二楚,至于背对着的谢溱?
她不知道。
再多的怜婳也不想听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听。
怜婳早在用完晚膳后便回了自己的营帐,可不论是没看过的话本还是丫鬟们的逗趣儿都不能叫她打起精神,想起刚来时安宁姐姐曾与自己说过,围场附近有宵烛,很是好玩好看,她便出来准备拉太子哥哥一起去的。
现在……
她不要跟他一道儿了。
“姑娘?”
秋玟快步跟在身侧,很是担心,姑娘整日都恹恹的,好不容易寻摸着想做的事了吧,这会儿又被打断。
回了帐内,怜婳解了披风系带转身,才叫秋玟看清她的神色,也叫秋玟的心紧了一下。
姑娘眼眶红红的,怕是方才在路上偷摸掉过几滴泪。
“秋玟……”
“你说,太子哥哥娶了妻后会把我赶走吗?”
“当然不会!且不说殿下与您的情谊,便是有太傅那层关系在就不可能会赶走您。”
怜婳之前就听过余若吟会做太子妃的传闻,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直到刚刚,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太子哥哥即将娶妻。
“姑娘,您……是不高兴吗?”
她的表现让秋玟再次思考起之前被放弃的问题。
姑娘与殿下的相处太过紧密了,说是情人实在出格,说是兄妹又绝对不止,偏偏一个不觉得有什么,一个没人有胆子劝。
若姑娘喜欢殿下,那……
秋玟只得挑了个稍微谨慎些的问法,就怕姑娘是喜欢而不自知,也怕姑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不高兴。”
“太子哥哥成亲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太子哥哥了。”
怜婳爬上榻抱住自己的膝盖,眉眼惆怅,说是这样说了,可心中又隐隐约约觉得不仅仅如此,但更确切的意思像堵塞的瓶口似的,她实在表达不出来。
闻言,秋玟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好在下一句把她稳稳地托住。
姑娘这十五载的生活中有将近十年都有太子殿下的参与,殿下对姑娘是捧着护着生怕有一点没看顾到,太傅大人才离世那两年姑娘睡不着觉也是殿下亲自来哄的,二人情谊自是不一般。
秋玟是看过来的,清楚他们对对方都是一片赤诚,一人份的关心与偏疼要分成两半,姑娘不高兴、有独占欲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您之后万一遇到了意中人也会有自己的夫婿、会有自己的小家呀,到那会儿您就晓得了。”
在东宫待一辈子这种话,太过违心,秋玟不想诓骗自家姑娘。
“我不要有自己的小家,我就想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怜婳绷着小脸,下意识否定了这种假设,她不要被抛弃,她也不要离开太子哥哥。
她对这些事空白得很,秋玟的思路又有些与她对不上,在怜婳心里,那样就是被抛弃的。
这句话有狭义,若被人听见怕是要起误会且有碍名声,秋玟迅速瞥了眼帐外,收回视线后无奈地顺着怜婳哄了几句。
反正,姑娘只是舍不得殿下这个兄长,之后再说说就好了。
“好,姑娘跟殿下在一起,有太子殿下给您撑腰,您想横着走都行。”
“我才不要横着走,那样一点儿都不好看。”
怜婳扬着下巴,认真拒绝了秋玟的玩笑话,像只傲娇的漂亮狸奴似的,她根本不怀疑此言真假,太子哥哥本来就是很纵着自己的。
“是是是。”
眼见着将话和重点模糊囫囵了过去,秋玟如释重负,上前给怜婳卸着钗环,明儿要启程回宫,可不得早点歇息么?
怜婳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却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冷静下来后才发觉,在听到秋玟提及意中人和夫婿时,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太子哥哥,第二个想到的却是三皇子。
这样好奇怪。
太子哥哥应该只是她的兄长才对,如此想法实在是亵渎,怜婳潜意识里就不愿多想,毫无犹豫且过分迅速地将其切割开。
三皇子……
她为什么会想到他?
她喜欢他?
怜婳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句,眼前突然浮现出谢祯那张满含焦急和担心的脸,还有那时的场景,心跳忽而乱了节奏,有一种踏实感和难以自察的小依赖。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太懂喜欢具体都有什么,所以暗自决定回去后要再多看看话本子学一学,实在不行就去问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博学多闻,他肯定知道。
自己也好像是有些喜欢的,对谢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