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东宫孤女7 ...
-
使臣来朝,盛情款待实为应尽的地主之谊,宴请都是常事,况且礼部承皇恩做事,处处准备周到,驿馆亦是舒适宽敞,以此彰显非凡气度。
前些时日因皇帝事忙,原定于三月初的春猎不得不往后推迟,如今倒是略略空闲了些,正巧外邦使臣尚未离京,皇帝便传了令在这几日出发,也叫人看看他朝勇士的风范。
春猎规模不小,涉及皇室宗族与高官命妇,吃穿用度都得逐一安排,不仅如此,布防上更该仔细推敲确认,护卫天子出行本就是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
出乎意料的,皇帝将其交给了三皇子谢祯。
依着往年惯例,原是太子谢溱全权负责,但谢祯一说锤炼己身,二说为父皇与皇兄分忧,端是一副再明事理不过的模样,且还有淑妃时不时的劝言,最后倒真让他如了愿。
虽已立储君,虽谢溱能力极其出众,可谢祯自身亦不是庸庸碌碌的草包,便是淑妃母家也在朝中颇有声望,即便有当今力保,但蠢蠢欲动的仍旧不在少数。
当年江贵妃一事闹得很大,不仅让太子被废,还叫当今厌弃了江家,偏偏江家从武,劳苦功高,出于大局考虑绝不能轻易赐死满门,遂而下旨将其赶去边疆镇守,永不得回京。
这也是为何那时外家尚在、废太子谢溱却在宫中举步维艰无人支援的缘由。
即使如今早已平冤,但此等嫌隙不过是强压着而已,毕竟一君一臣,表现在明面上便是大不敬了。
雷霆雨露,均是皇恩。
三皇子党便是想着太子与江家关系不密,哪怕江家想出手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清楚的,出事时当今在震怒之下大范围彻查,将江家的钉子全都连根拔起。
世家安插钉子乃常事,只要不太过分以至于做出吃里扒外的恶事,上头一般睁只眼闭只眼。
江家错在引了圣怒。
被器重时无所谓在乎则些,失了圣心时便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伴君如伴虎即如此。
这会儿三皇子能从太子手上夺来差事,对他们而言自是个大好消息,相反,部分太子党便有些忧心忡忡。
连着几日周遭锋芒暗显,处于漩涡之中的谢溱倒是没什么异样,依旧如往常一般,上朝、下朝、处理公务、陪怜婳用膳。
……
谢溱踏进来时,屋内正有说有笑的,一旁还摆着前些时候送过来的蜜橘,果肉甜美,瞧着便是上品。
宫里头赏下来的拢共不过几箩筐,拨到东宫的份额全都叫谢溱给了怜婳,她向来爱吃这些。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
宫人们纷纷停下动作问安,不论是捶腿的,剥橘的,还是逗乐的,将净手盆和巾子端了上来后在他的抬手示意下识趣地退至门外,站在近忠和秋玟身后等着传召,
因今日没打算出去,怜婳也没花多少时间上妆打扮,如瀑黑发披散在背上,衬得莹白小脸愈发好看,水灵灵的,像颗嫩生生的桃儿。
“孤先净手。”
谢溱微微挡开怜婳要靠近的身子,他才握过刀剑,即便当时及时清理了,但这回来的路上指不定又在哪儿沾过什么脏污,总要洗了才算干净。
鎏金铜盆中盛着半许温水,仍有略微水汽,玄色常服下摆轻扫过地面,谢溱走到紫檀木架前,抬手时,腰带上的玉佩叮咚,轻响了几声。
“方才说什么了教你这般开心?”
谢溱随口问了一句,将沾了水痕的巾帕放下,捏了捏一直看着他动作的怜婳的脸,自觉坐到软榻旁,拿起一只蜜橘就开始剥。
“在讲话本故事呢。”
明儿就出发围场了,该收拾该带的东西也都归拢到了箱笼里去,怜婳闲着无事便开始扒拉那些话本子,企图找着个没看过的打发时间,结果还不如宫人们闲谈的故事有意思。
“张嘴。”
零星的橘络被挑开,橘瓣饱满,仿佛一碰就会流出晶莹的汁水,谢溱捏着干净的一瓣递过去,这种伺候怜婳的活儿他很是得心应手。
双手托着脸的怜婳本还在兴奋说话,见状赶紧停住,张嘴接下了投喂。
她去过春猎几回,一回是随着爹爹去的,之后便是跟着太子哥哥去的,每年都有不一样的乐趣。
“这次我想自己跑小马。”
春猎没太多限制,男子多为争一份荣光而展示骑射,女眷可以在外围走走,若想一道儿进入内围也不是不行,总归围场里外都有御林军护卫。
怜婳的骑术是谢溱亲自教的,自然也清楚她究竟有多少能耐,驰骋委实谈不上,简单溜达倒没关系。
“好,随你。”
……
出行当日,宫门外的仪仗早已列队等候,怜婳被半扶着上了马车,实在是睡晚了没精神,就指着等会儿在路上再补补觉呢。
谢溱不打算上轿辇,而是选择策马随行,扭头时自是将这情形一并收入了眼底,蹙了蹙眉,让近忠过去看看。
路途不算短,车马颠簸,伺候上更该十分用心,一个不好是要不舒服的。
皇上与皇后等人的仪仗在前,看不到谢溱的动作,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样,若还要人教导他什么是分寸感的话,反倒是活回去了。
怜婳被养在东宫这件事也是有在当今面前过过明路的,只要不丢掉储君的体面,他就不会管谢溱究竟是真把人当妹妹看护还是藏有别样心思,说到底便是个女子罢了。
一旁,华丽马车上的帘子被轻轻放下,余若吟咬了咬唇,心中的酸涩几乎要将她溢满,她今日仔细妆扮了许久,不过是希望太子殿下能看自己一眼,偏偏连个眼风都没得。
“姑娘!您的手指!”
丫鬟的一声惊呼叫余若吟猛然从思绪中回转,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被自己抠得通红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
“无妨,给我递张帕子。”
帕子柔软,擦过手指时冰冰凉凉的,余若吟抿着唇,半靠在毯子上似有所思。
父亲说了,春猎结束后宫中会办个宴席为适龄的皇室子弟择人,其中自然包括太子与三皇子,届时自己究竟是何去处也能够知晓了。
前后间隔不了多久,事关姻缘大事,余若吟下了决心,她想试试看是否可以得偿所愿,从而为自己多加一层保障。
一行人到达围场时正巧夕阳落山,当今下了马车后直接大手一挥,让众人各自打发时间。
怜婳根本顾不上去寻安宁郡主说话,耷拉着杏眸,依旧是无精打采,她只想扑到营帐中被软被柔毯包裹住好好地休息一番。
马车布置得再如何精致也比不上一张切切实实的床,她这一路上根本补不着觉。
谢溱处理完事务过来时怜婳都还是睡着的,脸蛋漫着一层漂亮的薄红,如指尖微点的胭脂,就是人不太老实,蹬了被子,露出了白皙的足。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怜婳的脚踝,将其轻轻塞了回去,谢溱又熟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神色自然。
他打心底就没想过应当避嫌。
“明日姑娘若起不来,派人与孤说声。”
起不来便不去,不过一个春猎,比不得休息更重要,谢溱离开前如是吩咐了秋玟一句。
“是。”
太子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内,秋玟从地上爬起,取过小块安神香投入香炉中,将其放远了些,免得太过浓密,直到缕缕轻烟自下而上腾起才仔细地灭了烛火站到帐子外守着。
这般情形也不是一二回的事了,以至于如今的秋玟并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犹记得她初次见着时大着胆子与殿下说过不妥,却被一个眼神生生逼了回来,吓得她腿直抖,险些失仪倒地。
还是近忠看不过眼,拉着她解释这只是殿下身为兄长对妹妹的照顾,才让她半信半疑地不作死再劝。
之前秋玟也暗自想过殿下是不是对姑娘有意思,可这么些年看下来,除了偶有的接触亲密些以外,其他的都再正常不过。
姑娘而今已然及笄,殿下同样未有旁的表示。
这样也好。
有太子殿下撑腰,日后姑娘不论是出嫁为人妇还是自己生活都不会有不长眼的敢冒犯得罪。
……
春猎共三日,满打满算的话这是最后一日。
围场四周旌旗猎猎,皇帝独坐高台,俯视着众人,往下一些是皇后与太子分坐两端,再是外邦使臣、随行妃嫔与皇室宗族。
在场的男子皆是利落骑装,皇帝亦然,他只在第一日时进过围场,今儿虽接近尾声却依旧准备亲身上阵,一是为振奋人心按惯例以添彩头,二是为向使臣展示本朝雄犷强大风范。
怜婳坐在下首,无聊到偷偷看谢溱。
合规制的精致宽袍被收起,转而换上剪裁适当的墨色劲衣,云纹袖口紧锁,腰带紧缠,乌发也用玉冠高高束起,少了些往日里的清冷克制,多了些少年意气。
“婳婳?”
安宁捣了捣怔愣的怜婳,顺着视线望过去,有些了然,没忍住打趣她。
“可是殿下太好看了?瞧瞧,我们婳婳的眼睛都给迷住了。”
换成旁人或许还会不好意思,但怜婳不会,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未曾认为有什么不对。
“太子哥哥穿什么不好看?”
这话是有些歧义的,说的安宁和答的怜婳都没往别处想,却也不妨碍听的人多思。
余若吟假装要伸手拿那边的糕点,借此打量着怜婳。
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可有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前在自己跟前装的一副与殿下兄妹情深、不掺和半点男女私情的模样怕不是假的罢?
她并非有意偷听,坐席间距只这么些,刻意避开委实不可能,安宁的话就这么入了耳。
怜婳收回视线,扭头却刚巧与余若吟对上了眼,微一愣,不设防地对她笑了笑,极其纯粹。
再抬头,正对面坐着的是三皇子谢祯。
他也是一身劲装,只不过是宝蓝色的,比之谢溱多了些许倜傥。
若没有前几日在朱雀街上的那一遭,怜婳便会如以往一般,不会分出心思去注意他。
她这个人太简单了,喜欢的糕点有很多,喜欢的话本有很多,亲近的人就两三个,不在范围内的她很少会关注。
停顿一瞬后垂头老实喝茶的怜婳自然就略过了谢祯反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
“此番春猎意在展示切磋,朕在前两日便说过,得猎物数量一等者重重有赏,来人!”
得帝令,近侍大监忙命人将添的彩头呈上来。
那是一株刻着龙纹的紫珊瑚丛,乃朝贡所得,不论是工艺还是用料都弥足珍贵,一直被小心放在皇帝私库中。
此物甫一端出,底下的人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更有甚者还偷摸传着眼色,自以为是地揣度着上头的意图。
且不说半人高的珊瑚丛难得,便是紫色与象征着帝王的龙纹就很是尊贵,无疑,这御赐之物太撑场面了。
前两日清点时,太子与三皇子的猎物数量差不多,这大臣们是晓得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威武将军家的嫡幼子,也与二位皇子趋近。
清点截止至今晚,这三人是得彩头的最有力竞争者。
底下呜呜嗡嗡的动静完全没有扰乱到谢溱,他稳稳坐着,小啜了一口清茶,偶尔看眼与谢安宁聊得正欢的怜婳。
这能代表什么?
不能。
拿到了如何,没拿到又如何?
刻有龙纹罢了,他能掏出来十件八件,尤其是给母妃平冤后,从帝王那里收到的补偿物件儿也不尽其数。
有些东西,只有从未得到过的人才会渴望。
而他身为太子,早已领先了好几步,并不需要自降防线、用一个死物向旁人证明自己。
不过么,谢祯想要的话,还是算了。
不如换个人给。
谢溱放下茶盏,他答应过婳婳要带她去挑匹温顺的小马,自打来了这儿后她便提过好几回了,只是前头自己同父皇和使臣做陪无空,今日闲下来了总算是可以。
若她想,他便去捉一只兔子给她养着玩。
她是喜欢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