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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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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冷风有些寒凉,四周雾蒙蒙的,阴暗一片,没一会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晏宅此刻点着不少灯笼,仆从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油光,蜡黄蜡黄的,疲惫不堪。
“老爷,东街也找遍了,没有二小姐的踪迹!”管家裴福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抹去额角汗珠。
“啪——”
茶盏碎裂的声音让本就窒息的气氛越发紧张,晏晖坐在椅子上,脸气得通红。
“混账东西......你派人去城门口守着,若是寻到踪迹,腿打断也得给我带回来!”
“是,小人这就去!”裴福行了个礼,因为身形过于圆润,他小跑的姿势像极了笨拙的肥猫,有些滑稽。
还没跑出去几步,一个身材干瘦的下人脚步匆匆闯了进来,喘着粗气,神色慌张道:“老爷,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她回来了!”
“什么?”
晏晖身侧坐着的主母赵氏,赵舒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置信道:“你确定是二小姐,不是旁人?”
“回禀夫人,是二小姐没错!”
话音刚落,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晏清欢被一群下人簇拥着往前走,像是生怕她再逃跑似的。
她缩着身子往里走,身上的衣衫装束未改,发丝间沾上了些许雨珠,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挂着些许露气的烟眉下,干瘪的双眸里满是惶惶不安。
晏清欢见到正堂上满脸怒气的父亲和母亲,心脏忍不住狂跳,多年来的逆来顺受让她不敢直视那两人的眼睛,她怯懦地低下头,跪在堂中。
“父亲息怒,清儿知道错了,今日回来是同父亲认错的,还望父亲看在我迷途知返的份上,饶了我......”
晏晖在见到晏清欢的那一刻,拳头又再次紧攥,她的认错让他不但没有舒心,反而越发气愤,这是一种被挑衅,被忤逆,让他忍无可忍的气愤。
但这种出气的事向来轮不到他出手。
赵舒然见晏清欢我见犹怜的模样,仿佛见到她小娘沈氏那张狐媚勾人的脸。
她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扇了她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恶狠狠道:“逃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国公府的聘礼已收,你若逃了,置你父亲于何地?置整个晏家于何地?”
晏清欢被一个巴掌扇懵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脸上火辣辣得疼。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赵舒然打,但每每遇到依旧害怕不已,双眸瞬间泛起薄雾。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小被棍打脚踢的狗,一旦见到棍子和人便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这种害怕是印在骨子里的。
晏清欢匆忙弓下身体磕头认错,就在额头快要轻触地面的那一刻,脑中突然闪过之前经历的种种,那些话像呼啸的风,拂去了盘桓在脑海中的恐惧。
从前有阿娘的保护,她尚且可以躲在阿娘身后,如今再没人护着她了,她就算再害怕也必须得振作起来。
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害死她小娘的仇人!
晏清欢拿定主意,她攥紧拳头,倔强地抬起头:“母亲,你扇坏了我的脸,又叫我如何嫁人?”
她侧目瞪向赵舒然,坚毅的眸光中,泪花翻滚。
赵舒然从没想到,一向任她欺辱的晏清欢竟学会了反抗。
她轻嗤一声,咬牙切齿道:“不愧是沈氏的好女儿,若不是你今日就要大婚,我非得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好看看这双眼,怎生得如此目中无人!”
“母亲,怕是让您失望了!”
她瞪向赵舒然,缓缓起身,挑衅般一步步走向晏晖,随后跪在他脚边,解下脖子上挂着的扳指,捧到他面前。
“父亲,我昨日得到一物,不明白其中深意,还望父亲指点一二!”
她故意隐瞒所有,任晏晖去猜,无论他猜想如何,皇城司指挥使这座大山压在头上,他也不得不屈服,退了她这桩亲事。
正如她所料,晏晖拿起扳指,只是看了一眼便目瞪口呆,他匆忙把扳指放回她手中,冲着满屋子的人厉声道:“全都给我退下!”
赵舒然看向她的背影,眉头快要蹙成一团,她正等晏清欢这贱人被她父亲一脚踢翻在地,但没曾想,一向站在她这边的晏晖见到扳指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仅没有惩戒她,更像是要护着她。
也不知,这贱人手里的扳指是从哪个男人那里弄到的,还未出阁便同外男厮混,不愧是沈姨娘这个狐媚子的女儿!
她心中暗暗道,脸上满是不屑。
“夫人,你也出去!”晏晖见赵舒然迟迟不肯动身,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赵舒然心中的咒骂被打断,气愤不已,但碍于晏晖在场,只得收起眼底锋芒,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退出房门。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晏晖居高临下望着晏清欢,眉头紧锁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会有指挥使的扳指?”
“父亲觉得,大人是何用意?”
“这扳指他从不离身,如今给了你,可是看上了你?”
晏清欢哪敢同父亲说出真相,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昨夜不小心误入瓦肆,被人当成乐师,机缘巧合下奏了首琵琶曲,还被大人当众称赞,随后他请我喝了盏茶,将这枚扳指赠与我......”
“那他可还交代了些什么?”晏晖急切问道,全然没了往日那副高不可攀的威严。
晏清不擅长说谎,怕被父亲看出什么,只得勾下脑袋摇了摇头。
晏晖眉头紧蹙看向她,随后起身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清儿,你再好好想想,他就只是把扳指送给你,什么都没交代?”
“嗯,他夸我琵琶弹得好,别的......别的就没了!”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憋红了脸。
晏晖丝毫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晏清欢这副模样在他看来,就像是深闺女子头一次遇到心仪她的人,这才羞红了脸。
若是普通的贴身物件也就罢了,他姑且可以当作是打赏,但这可是代表符沅身份的扳指,不可能随便赠予他人,除了看上自家小女,他再猜不到别的可能。
他叹了口气,妥协般开口道:“罢了,这亲看来是成不了了,为父去帮你退亲!”
晏清欢听罢点了点头,心中长舒一口气,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她得到了符沅的重视,将来便是指挥使夫人,这样的身份比起小公爷侍妾,听起来实在是顺耳不少。
晏晖看着自家女儿,心中也多了几分慈爱。
“清儿,沈氏昏了头才撺掇你逃走,你今日肯回来,说明你还是把咱们晏家放在心里的,为父很是高兴......昨日让你撞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受苦了,之前的院子住不得了,我叫下人给你收拾出一件新屋子,你这几日好好休息!”
说着,他拍了拍晏清欢的手背,眼神中满是关怀。
恍惚间,晏清欢看着晏晖慈爱的模样,似乎感受到渴求已久的父爱在心间流淌,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她从一个无用的人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父爱便可无根而生,足可见晏晖的虚伪。
小娘被活活打死的时候,晏晖轻蔑而又冷情的目光让她不敢忘却,他是仇人,从来都不是父亲!
晏清欢想着,眸光渐渐沉了下来,她收回手,露出得体的笑容,“多谢父亲关心,清儿今后还要仰仗父亲,定会时时刻刻将晏家放在心上。”
"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晏晖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
晏清欢应付完父亲,在丫鬟指引下往晏宅锦绣院的方向走去,这里之前一直是长姐晏文惠的住处,她是嫡女,自小又在主母的宠爱中长大,为人骄纵跋扈,极不好相与,晏清欢平日里没少受她的欺辱,见着她都是绕道而行。
如今,父亲安排她住进那里,晏清欢头疼不已。
越靠近锦绣院,步子也越发迟缓起来,大门就在前方,但晏清欢始终迈不出那一步,在门前踟蹰许久。
身后的丫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蔑地挑了挑眉:“二小姐,这锦绣院,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呢?”
晏清欢没有搭理她,站在一侧看向院角芭蕉,迟迟不肯开口。
丫鬟见此,越发不耐烦,她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院门。
就在这时,一盆混杂着污泥的脏水朝她迎面泼去,门口的嬷嬷泼完还大喊了一声:“哎呦,是二小姐,我还当是什么脏东西呢!”
丫鬟尖叫声随着污水齐齐落下,嬷嬷再睁开眼,眼前被她浇成落汤鸡的人不是二小姐,而是个像蚂蚱一样原地蹦跶的丫鬟,她瞬间呆愣在原地。
晏清欢猜到晏文惠必定会给她送乔迁礼,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这么直接狠辣。
可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的。
晏清欢硬着头皮往门里迈,还没朝前走两步,晏文惠的声音铮然落下:“晏清欢,你给我站住,谁准许你进来的?”
晏文惠一计不成,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
“长姐,我也不想的,是父亲让我住在这里......你若是不喜欢我待在这儿,可否去同父亲说一声?”
“让我去说,好便宜了你是吗?我可没那么傻!”
“那长姐是希望我住下吗?”
“你别自作多情,你待在这儿,就是脏了我这块儿地,滚远点!”
“长姐如此,我便依长姐的,再去同父亲商量......”
晏清欢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还没走出院门,晏文惠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曲嬷嬷,把她给我按住!”
晏清欢只感觉肩膀一疼,她被反折了胳膊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算是明白了,你打算在父亲面前拿这件事做文章,好让父亲对我心生误会......可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沈氏没了,父亲就会怜惜你吗?”
她说着,蹲下身,指尖轻触她被扇肿的脸,满脸戏谑。
“你啊,就算是摆脱了那件亲事,也是一条狗,不过是从国公府的狗变成了晏宅的狗,没什么区别......你这一辈子,注定得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我脚地下,若是再像方才一样无能狂吠,我有千万种法子来对付你!”
说着,她用那双像野兽一般黢黑阴冷的目光盯着晏清欢,就好像在打量自己的一件玩物。
尘封已久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被虐待的时刻,不停冲击着她的精神,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栗。
晏文惠见她又露出那副熟悉的表情,心里颇为得意。
“狗啊,就是个不长记性的玩意儿,得日日训诫,若是长久不训,它怕是会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