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折剑录》抱猫的林可

3、第三章

　　白珩朝应星挑了挑眉。
　　“……初到仙舟联盟时，替我登记的地衡司司务向我展示了他刚出生孩子的照片。”并全方位向他轰炸了那个即将被给予景元这一姓名的小婴儿出生时身长、体重、胎毛情况云云的各类信息，聊表不能陪伴爱妻生产的相思之苦。
　　景元同他父亲像了五分，再加上罗浮人，九岁，Omega这几个条件，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段记忆对应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逃离家乡，同白珩辗转来到仙舟的应星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该是什么样子了。纵使一步天堂又如何？没有一个人会把他当做同类，即使是白珩那时的他也并不信任。
　　但当应星隔着微微反蓝的电子屏幕触摸小婴儿景元不断抓握的双手时，竟像是有微微的电流爬过他的心脏。他如梦初醒，忽然就意识到了生人何物，此身何间。
　　应星在看到景元的一瞬间便觉得熟悉，他的记忆力很好，工造司堆积如山的设计图纸绝大多数他只一眼便能记住□□，剩下只需审慎梳理其中关窍，片刻便能在脑海中将其栩栩如生的构建。
　　应星不以此为骄傲，他也并不是天生便具备了这样的能力，这也不过一项自我要求的天才必修课罢了，否则该如何填补与长生种间的阅历天堑。
　　“……”
　　“好小子，你过目不忘啊！”白珩绷不住严肃的表情笑了出来。
　　“放开我！”景元剧烈挣扎间一屁股摔进应星怀里，炮弹似的差点摔到地上。
　　该说不说呢，这孩子真是聪颖过人。景元没空去纠结他在应星心里具体是个什么形象，只是快准狠地抓住重点：是友非敌，有机可乘！
　　他一气呵成翻身一把抓住应星的衣襟就开始假声大哭：“你们别赶我走！外面都是孽物太危险了！”
　　这厢吃了景元一剂以退为进的应星还在皱着眉一把一把的给景元擦眼泪擦鼻涕擦脸蛋，白珩却徒然变了脸色。
　　无他，此处仍有村民逗留。白珩作为军人出身，这一路走来观察得远比初出茅庐的两个毛头仔细，有些事情碍于情报受限真实性不察她没有记录进笔记里。
　　她发现当地的居民血脉似乎甚是混杂。
　　这很离谱，不是吗？且不说仙舟人传代困难……她也很难想象身为仙舟人的云骑会同丰饶民结合。
　　有古怪。毗邻战场的区域总是死气沉沉的，这股死气缠绕着村民们每一根房梁，疫死的家禽……尤其是遍地的停灵棺椁。
　　为了针对这一现象进行挖掘，白珩和应星曾帮一位老妪挖掘安置坟墓的坑位。老妪抵抗不得白日里猖獗围城的丰饶民，只得每天晚上偷跑出去挖坟墓，这些故事都被白珩忠实地记录在笔记中。
　　像老妪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老妪口舌不清，白珩勉强分辨才得知，这里虽明面上仍是云骑领属，却早已被步离人控制在手里，无时不刻不在遭受侵犯压榨。若当真有什么孽物作祟，恐怕来者不善！
　　“当真？！”
　　景元在她骤然变得严厉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站正了，点头如捣蒜。
　　是的，他没有说谎。景元这一路和大毛巡逻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收集生活材料，了解当地村民的情况，也为了在同丰饶民交手的边缘游走，履行监视与保护义务。
　　大毛向他介绍道，几乎每半个月巡逻时都有村民被丰饶民掳掠袭击，有的人逃回来，有的人却被感染为丰饶民失去记忆和神志永远留在那里。被云骑前辈们称为步离人的他们人虽势众却并不急着一巴掌拍死他们，只是游戏般地消耗他们。
　　“糟了。应星随我来！”来不及解释，白珩腾的召出张碧色长弓，正要夺步冲出门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为之震颤，紧接着传来的就是一声贯天彻地的哀嚎。
　　景元本挂念大毛不安地要随他们同去，一头撞在了猝然停下脚步的二人背上，兜头被泼了满脸鲜血。
　　粘稠，温热，鲜红。
　　但这不是血，它没有令人寒战的腥涩，取而代之的，它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怪香。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半空中一头龙型物向他们俯冲过来。这只龙眼睛在深沉的夜色中红得格外瘆人，但仅止于右眼了——他的左眼泣下如血，正井喷出巨量液体，抛洒向半空。
　　“器兽……”应星喃喃道，浑身都因为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颤抖起来。他以为他早忘了恐惧，变得麻木，但现在看来，竟完全不是这样！
　　他仿佛又闻到了血水与脓液的气息。这味道曾经熟稔得就像是家常便饭，盘踞在他的五感六识，挥之不去。
　　如果他此刻能有一把匕首，那他希望那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刃，能够让他立刻切开它丑陋的皮肉，带他坠入到器兽的心脏里！
　　“应星！凝神。”白珩轻声一句，目不斜视，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应星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缓缓道：“它没发现我们。现在我们身上沾染了它的信息素，反而能替我们遮盖气味。走吧。”
　　白珩仍在目送它远去。器兽被伤得这么严重，这苍牙星上究竟还藏着何方神圣？不知是敌是友？
　　景元很有眼色地上前指路：“那边是村庄的方向。大姐姐，我还有一个同伴在那里。”相比面沉如水的应星，大姐姐好像更好说话一点。
　　白珩终于回神，把弓别到身后：“走吧应星，我们来开路。”
　　这一路上白珩心事重重。焦虑之际，她总想起离开朱明仙舟时怀炎说的话：“你假死的消息已传回曜青，而今各方云涌，此次你暗借古战场，孤身返乡，万望多多保重。切记，下马曜青便要拿出雷霆之势按住局面，不可再寡断将司舵之位拱手让人。
　　切记，除你以外，谁都可能是叛徒。”
　　确如景元猜测，白珩和应星不是坏人。相反的，白珩在仙舟联盟地位之超然甚至可称得上是天舶司二把手。而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应星也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朱明将军怀炎的亲传小弟子，在朱明几乎无人不知的天才锻冶师。
　　白珩在朱明同丰饶民开战之初到结束一直坚守在朱明，同怀炎自是关系匪浅。当初她作为代理监护人颇放心的把应星交给留守在工造司的怀炎照顾，没想到无心插柳之间也成就了一段师徒缘分。
　　白珩为应星欣慰着，骄傲着，却没想到在临别之际换来怀炎如此的评价：
　　“某同意他离开朱明同你回到罗浮，除了为放手让某的小徒实现抱负，更是出于外交考量。白珩，你们使团战时无奈滞留朱明，你更是身为天舶高层毅然上了前线，近十年来，你只这一次向我要人，我不能不放。
　　但，某要向你提出条件。某认为，在应星成年后，你不适合再以他的临时监护人自居。从前你独身一人的时候，真是个伶俐的丫头，那些人里没谁说得过你，事事都要仰仗你。可今日你挟制应星至此，当真是荒唐。”
　　她挟制应星什么了？她没明白。应星没同她索取过什么，大多时候也对她提出的要求毫无异议，沉默是金地少说多做。难道她希望应星能够跟随她完成历练，最后直面战场亲手完成复仇这是错误的吗？
　　白珩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下来呼吸，不再多想。
　　周遭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空气也变得奇怪，时而灼热干燥到皮肤泛起碎屑，时而又寒冷到睫毛冻满呼出气体凝结而成的冰碴，仅是十来里路就走出了几百里的感觉。
　　整个森林中除了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无声无息，风声，虫鸣，鸟叫，半日前的欣欣向荣消失无踪，惟余各处燃尽的青烟笔直向天空伸去。
　　直到来到村口，三人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龙，匍匐在地。
　　空中不知何时凝结了万千昙华，璀然若天女驾临，孤煞如碧血喧心——
　　只见一女子站在龙首，身着古朴剑士服，双眸醉血，三千白发凌乱飘散。
　　一柄青铜剑，遍布冰霜，正插在龙之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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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景元还不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命运却悄然于此打了个结。他迎来了此后千千万抉择之始。
　　某日独见寒星千帆竞舞，彼时神策将军景元才意识到，为何他执意摒却曾经意料之中一切想做的不想做的完成的还没完成的，在一次二次第三次后仍要拜入镜流剑门踏上这条不归路。
　　后世称颂罗浮剑首无罅飞光，又匆匆将其抛掷，讳莫如深。那些敢说敢唱的杂艺人假借些乱红淘尽之套词告诉世人只惟一点：镜流剑首的风流倜傥，潇洒风貌。
　　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