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葵花》夙愿愿

2、许初阳其人

　　时间无声无息流淌，秋意越发浓重，晨晚甚至添了几丝冬的寒意。高中生们那麻袋似的宽大校服下，也套进了厚厚的绒线毛衣。
　　期中考试结束后，依照班规，学生们要依照成绩排名，依次挑选新的座位。轮到成绩倒数的尚葵时，座次表上只剩寥寥几个空白：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第一排靠门的位置。几乎不假思索，尚葵在第一排靠门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总觉得自己仍是个想要学习的“好学生”，而“好学生”是应该坐在前排的。
　　下午大课间后，尚葵提着书包，来到新的座位。周围皆是不熟悉的同学：同桌是个长发女生，小静，后桌是两个男生，许初阳和阿海。小静是个时尚的女孩，在这所校纪宽松的高中里，她每天都脚蹬小皮靴，校服外套下穿着黑色或深灰的迷你裙。阿海个头中等，厚厚镜片下有双漂亮的深棕色大眼睛，许初阳身材瘦高，看上去似乎比阿海严肃些。
　　此前，尚葵对许初阳唯二的印象是：许初阳曾安排自己连续一周打扫落叶，许初阳是班上的第一。
　　尚葵不是会主动和异性聊天的类型，她经常默默听着后排两个男生的对话，他们是室友，大概也是很好的朋友，总是早晨一起来到教室，傍晚一起去吃饭，晚自习结束后一起离开教室。尚葵不时听到阿海问许初□□理或英语题，许初阳给阿海提一些学习上的建议。“许初阳，这次考试我的英语只有一百零几，怎么办啊？”是阿海略微低落的声音。“不要着急，你不是已经有进步了吗？按照之前的计划来，你肯定还会提高的。”是许初阳鼓励的声音。
　　不知怎的，这两人总让尚葵隐约感到某种向往的事物：真诚的友谊、乐观的心态、充实认真的生活。
　　自从和小静坐同桌，尚葵发现她和自己有一个相同的习惯：上课昏昏欲睡。每次熬到下课，小静总会一头栽在桌面上，似乎想把精力全部补充回来。可与尚葵不同的是，小静很在意错过的知识。到了大课间，小静时常会转过身，向许初阳或阿海请教问题，而他们总会给她解答。
　　他们应该是很好的人吧。尚葵暗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去问他们？
　　在某节自习课上，尚葵终于把这个想法付诸实际行动。她转过身，问正后方的阿海能否帮自己看一道物理选择题。
　　闻言，正在奋笔疾书的阿海抬起头，戴上放在桌面的眼镜。“让我看看啊。”阿海接过练习册，思考了大约半分钟。“哦，不就是‘来拒去留’嘛，这个线圈里的磁通量增加了……”阿海讲完后，尚葵也听懂了，她向阿海微笑着表示感谢。
　　可与阿海交流过几次，尚葵发现他也并非总能解答自己的疑问。阿海一向认真努力，可成绩在班里只算得上中等偏上，尚葵拿来的题目，也不时会难倒他。这次，面对一道化学平衡的题目时，阿海抓抓自然卷的短发，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始终找不到思路。一旁的尚葵局促不安，她觉得自己一定耽误了对方的时间。
　　这时，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僵局。“许初阳！”阿海抓住他那从卫生间回到教室的同桌，“你来看看这个。”
　　许初阳接过练习册，拉开凳子，在桌前坐下。他略略扫过一眼，抬起头，依次看向阿海和尚葵。
　　“方程左右两侧的系数之和，哪边的更大？”许初阳问。
　　尚葵自然答不上来，阿海眨眨眼睛：“左边大吧？”
　　“胡说。”许初阳伸出手，用水笔后盖轻轻敲了阿海的手背。“加压后，正、逆反应速率都增大了，并且平衡逆向移动，这说明左边的系数和小于右边。所以，左边只有一种物质是气体，右边的两种物质都是气体。”
　　“……哦！”阿海恍然大悟。
　　许初阳又转向尚葵：“尚葵，你听懂了吗？”
　　“我听懂啦！”尚葵惊喜道，“谢谢你。”
　　许初阳微微点头，把练习册塞进尚葵手中，低下头沉浸到自己的作业中去了。尚葵转过身，对着练习册纸张被许初阳捏出的浅浅指印愣了片刻神。这就是全班第一的许初阳吗？他还真是……厉害啊！
　　自那之后，尚葵求助的对象渐渐由阿海换成了许初阳。许初阳的讲解清晰、简洁、有逻辑，他的话让她莫名听得进去，在他面前，她可以轻松地集中注意于那些原本容易走神的知识。无论哪个学科，无论多困难的题目，许初阳总是思考不超过二十秒，尚葵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他简直像个老师——不，比老师还要厉害！
　　唯有这次，遇到了一道对许初阳也略有难度的数学题。尚葵微微仰头，望着许初阳专注思索的脸庞，不由得担心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许初阳，没事，我明天去问问老师吧！”她抱歉地笑道。
　　许初阳不答。尚葵转过身，继续做其他题目。然而，不超过三分钟，她肩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触感。
　　“尚葵。”
　　她转过身，原来是他在轻拍她的肩膀。尚葵略略惊讶，这大概是许初阳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我想到了，其实是这样的……”许初阳道，尚葵连忙收起心思听他的话。语毕，许初阳再次向她确认是否听懂，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许初阳点点头，准备继续学习。这次，尚葵忽然注意到他的课桌上放着几个使用过的卫生纸团，很自然地，她问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个，与学习无关的问题：“许初阳，你感冒了吗？”
　　“鼻炎。”许初阳简短答道。
　　尚葵回过身，花费半分钟时间消化了片刻前的感动。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还主动找她、讲给她听。许初阳真好。
　　由于许初阳的成绩很好，也不吝惜帮助他人，每天下午的大课间，他身旁总会围着一群求助的男生女生，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对着许多人讲解时，许初阳总会依次看过每个人的脸，从表情或话语中判断对方是否理解，再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思路的疏漏或错误，最后清晰地讲出正确的解法。不知怎的，望着同学们簇拥在许初阳身旁，尚葵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崇拜与骄傲。她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似乎都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就像一个温和可靠的哥哥，让她安心而信任。
　　会让尚葵觉得“像个哥哥”的人，许初阳是第一个。

　　这天的自习课，尚葵拿着物理练习册，转过身，轻声喊许初阳的名字。男生正准备接过尚葵的练习册，与此同时，阿海忽然抬起头：“许初阳——”
　　随后，小静也转过身：“许初阳——”
　　紧接着，隔着一条走道的漂亮女生小紫也凑过来：“许初阳——”
　　好巧不巧，四双亮亮的眼睛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许初阳。尚葵一愣，心想既然这么多人同时来找他，自己就先等等好了。可接下来，人群中心的男主角做出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举动。
　　“尚葵。”许初阳没有看阿海，没有看小静，也没有看小紫。他的目光没有向他们移去分毫，而是依旧停留在尚葵身上，“尚葵，你说。”
　　尚葵的心漏跳了一拍。感动、欣喜、受宠若惊在她胸中浓烈地炸开，迅速扩散。他在看着她，他只看着她一个人！
　　尽管内心被喜悦盈满，尚葵还是维持平静。她垂下眼帘，在阿海、小静、小紫一行人睁大眼睛注视下，向许初阳轻声说出自己的问题。而许初阳，就仿佛面前只有尚葵一人似的，对她认真地讲解着。看着许初阳握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手，尚葵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双手啊！
　　不知不觉间，尚葵在许初阳身上发现了更多让她迷恋、依赖的细节。许初阳的声音很好听；许初阳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许初阳的肩膀宽阔、身姿瘦高挺拔，非常好看；许初阳的生活习惯很好，每周定期去学校附近的超市购买水果；许初阳很幽默，他逗阿海的笑话总让尚葵笑个不停……望着这个认真稳重、品学兼优的男孩，尚葵时常会感受到那份久违的、让她无比渴望的，阳光与希望。
　　气温一天天降低下去，冷风在这座小城里终日呼啸不停。校园中高大的梧桐树只剩空荡荡的枝干，此时若是再安排尚葵下楼打扫卫生，她大约也不会再有怨言。就在这日渐寒冷的深秋里，某天早晨，尚葵惊讶地发现，侧后方的座位空空荡荡，许初阳没有来。
　　她连忙回过头问阿海——许初阳的好朋友兼室友，许初阳怎么了。得到的答复是，许初阳由于感冒请假回家了。
　　原来是这样。尚葵暗中自我安慰：他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回到学校的。
　　谁知，之后的几天，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这教室。生活中仿佛少了点什么，尚葵又担心，又盼望，此前的十年学生生涯里，她从未如此牵挂与期盼过一个同班同学。而此时，她每天清晨来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看许初阳有没有来，然后一次次地失望。
　　“许初阳，许初阳，你快回来吧。许初阳，许初阳，我想见到你！”尚葵在心中默念。
　　终于，一个多星期后，穿着厚厚深蓝色棉服的许初阳回来了。尚葵望着他，只觉得看不够似的新鲜而亲切。“许初阳，你现在完全好了吗？”她热切道。
　　许初阳只是轻轻点头：“嗯。”
　　无论如何，重新见到许初阳，尚葵真开心。

　　独自一人时，尚葵想，自己第一次见到许初阳，究竟是什么时候？是打扫树叶那次吗？不，似乎还更早一些。
　　她忽然想到，几个月前，高一下学期的自己作为转班生来到这个班级时，某天晚自习，整个班都在嬉笑打闹。而在这群浮躁的学生中，有个穿着宝石蓝T恤的男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紧锁眉头，奋笔疾书，完全不为吵闹所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下课铃响后，那男孩提起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那天，尚葵无意间看到了这个宝石蓝T恤的男孩，那画面让她的印象很深。
　　——是了，这才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许初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