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葵花》夙愿愿

1、尚葵平凡的一天

　　秋天的早晨，尚未枯黄的草叶沾染着点点清露。再过些时日，到了蒹葭苍苍的深秋，晶莹的朝露就会化作沉沉寒霜。
　　在这颇有凉意的秋晨，尚葵的额头却蒙了一层薄汗。她把满满一簸箕落叶倒进就快装不下的蓝色垃圾桶，用扫帚在顶端用力压了压。这座历史悠久的校园种植着许多美丽的梧桐树，五十年的岁月让它们长成参天模样，在夏日里为师生们慷慨地洒落荫凉。此刻，尚葵却只觉得头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落叶打扫干净？
　　当、当、当……轻柔的音乐声响起，早读结束了。
　　“尚葵，不要扫了！”同组的女生朝尚葵喊道，“我们去倒垃圾，然后上楼吧！”
　　尚葵望着仍铺了满地的黄叶，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惋惜自己逝去的早读时间。她应了一声，和那女生一同抬着垃圾桶，向学校的垃圾站走去。
　　“给我们安排楼下清洁区的人，是谁啊？”尚葵不解道。一周以来，她每天的早读时间全部被用来清扫落叶，难道同组的其他同学也需要这样吗？
　　“是许初阳，他是组长。”那女生答。
　　许初阳？尚葵眨眨眼睛，在脑内将这个名字和本人匹配起来。原来是他把最麻烦的任务分配给自己？
　　气喘吁吁地上楼后，尚葵冲到许初阳座位前。那男生正将英语课本收起来，把数学课本摆在课桌上。尚葵立刻明白了：他和其他人早就完成了擦黑板、扫地、拖走廊之类的轻松活儿，早读时间没有耽误一点。
　　“许初阳！”尚葵有些愤怒，“不要再让我到楼下扫树叶了！”
　　男生嘿嘿一笑，似乎对这不公平的安排一无所知。上课铃声响起，没能听到正面回答的尚葵转身离开。
　　他是否回答其实已不重要。今天已是周五，下周将换成其他小组打扫卫生。

　　数学课，解析几何。物理课，电磁感应。化学课，平衡状态。高中二年级的知识已颇有难度，尚葵也是不讨厌学习的，可不知为什么，上课不到十五分钟，她的意识就会变得模糊，脑袋也不受控制的垂了下去。尽管右手还不妥协地握着笔，面前摊着崭新的课本和笔记本，可划在纸上的，只有一道道歪歪曲曲、无法辨认的黑线。下课铃一响，尚葵却又清醒过来，她望着那些爬虫似的笔迹，心中不由得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化学老师从高一时就在教自己，她会对现在的自己很失望吗？作为转班生的自己，成绩却一直上不去，班主任会觉得自己在拖班级后腿吗？想到这里，尚葵的心一紧。
　　我曾经的成绩那么好，只要我努力，肯定还能重新上去的。尚葵暗中自我开解道。
　　可是，接下来的每节课，尚葵都依旧故我。上课，昏昏欲睡；作业，应付了事。直到下午六点半，一天的正课全部结束，尚葵才猛然惊醒似的想到：我怎么又这样度过了一天？此时她倒是真的有些难受了。
　　“尚葵！”同桌的遥遥拉起她，“快点去吃麻辣烫，过一会儿店里就该排队了！”这所高中的管理很宽松，每天六点半到七点半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晚饭时间，学生们可以选择校内食堂或校外小饭店，走读的学生甚至不必上晚自习，可以直接回家。
　　“哦哦，好。”尚葵连忙站起身，和遥遥一起跑出教室。暗蓝的夜色已然降临，校园外温暖的橙色街灯无声地亮起。独自快步的学生，三两结对的学生，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他们的身影与笑语瞬间挤满了校门口的街道，使这段路变得格外喧嚣拥挤，而又青春洋溢。尚葵只希望这片欢乐的海洋能够淹没她，让她能从不久前的后悔与虚无中抽离出去。
　　吃过饭、重新回到教室，晚自习的上课时间还未到。几个勤奋的女生伏案疾书，一群调皮的男生在教室后方打打闹闹，遥遥掏出最新款大屏三星手机，美滋滋地刷起了微博。而尚葵没有这一切，只是茫然地望着这片不属于她的快乐。
　　铃响后，尚葵掏出练习册，但却一大半都不会做。遥遥和前桌女生争论起一道物理题，那幅认真的样子令尚葵莫名地羡慕。或许是注意到了身旁人的视线，遥遥看向她：“喂，尚葵，你也看看这道题。”
　　——尚葵自然是不会的。可曾经优等生的矜持与傲气仍让尚葵“装模做样”地拿起练习册，“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会儿，尽管什么都看不出来。
　　“哦，我明白了！”遥遥忽然惊呼道，“我给你们讲，其实是这样的……”尚葵和前桌女生一起凑过去，她只听懂了前几句，但前桌女生似乎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也不难啊。”
　　“对吧！”遥遥得意道。
　　她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尚葵真羡慕她们。
　　距离九点半自习结束还剩三十分钟时，遥遥完成了今天的作业。她没有再玩手机，而是开始找尚葵聊天。这所高中晚上没有值班老师，晚自习的秩序全凭学生自觉，此时，教室的气氛已经浮躁了许多，尚葵和遥遥所在的最后一排尤是如此。尚葵知道自己的作业还没完成，她不该搭理遥遥，但面对这做不出的习题，哪有和遥遥一起讲无聊的笑话有趣呢？于是她彻底抛开了心理负担。
　　九点半的下课铃响后，这一天的学习结束了。住校的遥遥回到宿舍，尚葵骑自行车回家。校园外，卖小吃的推车仍热气腾腾，等候着来买夜宵的学生；红砖路旁的文具店、奶茶店、书店亦是灯火明亮，几个打扮时尚、留着空气刘海、披着长长卷发的女生流连忘返。凉风习习，浓黑的夜色已浸透这座城市。
　　尚葵骑着单车，独自穿行在这夜色里。她平凡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空虚、怅然、厌倦终于还是追上了她。
　　其实她对麻辣烫不感兴趣，对搞懂理科难题不感兴趣，对高中女生的无聊笑话也不感兴趣。

　　这所高中规定，所有住校生要在周日下午六点半之前返校，并准时上当晚的自习课。尚葵虽不住校，但也想去学校自习。
　　就在这个周日下午，尚葵来到她母亲面前。
　　“我还是想去看看心理医生。”她低着头，怯怯地开口。
　　不出意料，回应她的只有母亲的暴怒。“你……你真是个魔鬼！”她怒吼道，“你真是个魔鬼，是来折磨别人的！你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其他人都在想着怎么提高成绩，你一天天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她的愤怒实在无以发泄，顺手抄起尚葵从前的眼镜，从鼻托处掰断，狠狠地摔在地上，还踏上一只脚。“你连二本都要考不上了！”
　　尚葵懦弱，只有流泪。那副从小学就在佩戴、曾经被精心擦拭的眼镜，此刻凄惨地躺在地上，褪色的金属边框歪歪扭扭，连镜片都被摔去一只。泪水模糊的尚葵的眼睛，她不忍再去看。
　　骑上车去学校时，尚葵的心情已平静许多。秋高气爽，街上的人们似乎也踏实笃定，各自走在各自的路上，这本是个舒适宜人的傍晚。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错误的，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生活。
　　来到校门口，卖小吃的摊贩们准时守在路旁。他们摸准高中生的日程，不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尽管尚葵已经吃过晚饭，她还是来到一辆标着“台湾手抓饼”招牌的小车前。尚葵很喜欢这里的黑胡椒酱，她想如果吃到鲜美的黑胡椒酱，心情也许会好一些。
　　“我要一个黑胡椒酱的，不要生菜。”尚葵说着掏出钱。
　　“不要生菜？只要酱？”摊主看了尚葵一眼。
　　尚葵点点头。不知怎的，摊主的反问和眼神，全都让尚葵非常难受。难道我的要求真有这么奇怪吗？
　　尚葵接过热气腾腾的手抓饼，可她再也不想来这里买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