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葵花》夙愿愿

13、尚葵的大学生活

　　从一开始，尚葵就对她的大学非常不满意，也打心底轻视她的同学们。或许是暑假在网络上看了太多奇怪的言论，她莫名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芳自赏，觉得同学们都是“旷课挂科谈恋爱打游戏”的人，而自己是“自律上进获得高绩点奖学金”的人。
　　抱持着这种心态，大学里的新事物对她都没什么吸引力。当同学们在军训期间认识新朋友时，当学生会的学姐们去每个宿舍招新时，当同学们兴致勃勃地去看感兴趣的社团时……尚葵都在一旁冷眼旁观。互联网上的“经验”告诉她，社交不重要，学生会和社团都是浪费时间的活动。
　　然而，她对自己却也没有什么靠谱的规划。尽管身份成了大学生，她却仍固执地守着高中生的思维方式，只不过目标由高考变成了考研。除了通过考研进入名校外，她什么也没考虑过。所以，迎新会上学院领导对新生们赞美过物理专业有多么高端深邃后，一个男生疑惑地举手提问：“您的意思是，物理专业的就业前景，只有当中学老师和读博吗？”，那一刻的尚葵还意识不到这发问是何等的切中本质、直击要害。
　　随后的某节课上，老师让学生们自愿发言，自己上大学的目标。一个男生说，他想好好学习；一个女生说，她想考上北大；另一个女生说，她觉得当贤妻良母就很好……尚葵没有发言，但她在暗自赞许前两人，而把第三位同学视作网络上批判的典型。
　　理工科学生都要学习的高等数学，一向被传得神乎其神，令人闻风丧胆。与诸多把教学工作视为被迫无奈任务的大学教授相比，尚葵的高数老师是个对教学抱有极大热情的人。这是位快要退休的男老师，说着一口本地方言，写得一手漂亮板书，每节课都座无虚席。第一节课，他告诉同学们，他的要求比较高，每节笔记和作业都要上交批改，还有期中考试，如果觉得难以接受建议改选其他老师的高数。他还说，在大学，学习很重要，学好高数更重要；考研不应该从大四开始，而应该从大一开始；当其他人周末去黄河边钓鱼时，你却在学高数，你怎能不比其他人更加优秀呢？这些话却深得尚葵的心，完全契合她此刻的需求，让她感受到那种必定渐渐远去、她却无比留恋抓着不放的，高中校园的感觉。她顿时对这位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尚葵也坚定地贯彻了自己的信念。她在宿舍书桌前贴上写有“我要成为物理专业的第一！”的纸条，当同学们参加学生会的各种活动、认识更多新朋友时，当同学们趁周末去本市各个风景名胜游玩时，当宿舍同一层的女生们互相串门聊天时，当尚葵的室友抱着吉他练习唱歌时……尚葵全都在自习室独自学习。甚至，下大雨的夜晚，尽管宿舍有上床下桌的条件，她仍非要出门自习不可。因为互联网告诉她：平时不要待在宿舍，宿舍只是睡觉的地方……
　　明明想要变得更漂亮，她却从不练习化妆。
　　明明想拥有更多朋友，她却不常与同学们来往。
　　明明想邂逅美好爱情，她却不去参加任何活动。
　　尚葵告诉自己，她是清醒和正确的，这条路必定是少有人走的。
　　只是，尚葵的室友们似乎都觉得她很奇怪。
　　转眼，尚葵的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半年即将结束。入冬后的某天，从自习室离开的她在教学楼前的书摊买了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晚上在宿舍看完这本书后，男主角那沉默而伟大的单恋给了她巨大的感动、震撼。尚葵似乎感到了一种遥远的共鸣，觉得自己能理解男主角的心情：“……觉得一直以来的生活不是错误的，这还是第一次。那个太阳般的笑脸，照亮了我活下去的路。”男主角与女主角算不上熟悉，他并不了解她，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可对于如此孤独的他，仅仅是一点冬日阳光般的微薄暖意，就足以让他对生活恢复希望。
　　尚葵想，她不也是这样吗？
　　同时，这本小说也让她认为，数学、物理这样的基础学科，是非常好的专业。
　　来到这所大学的，除了尚葵，还有同班的小紫。这半年间，两人却从未见过面。寒假前的某个中午，尚葵在校园中偶然遇见了小紫。尚葵很惊喜，两人在校园的一家小店中共进午餐。一段时间未见，小紫更漂亮了，成了她所在的数学专业的明星人物：不仅成绩排名第一，还广泛参加各种抛头露面的活动，数学专业几乎每个人都认识她。过了一会儿，小紫的男朋友过来找她，那是个相当英俊的人。
　　尚葵的心头掠过一丝黯然：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期末考试中，尚葵的高等数学得了满分。寒假回到家，她母亲说尚葵看上去几乎没什么长进，这让尚葵非常伤心和愤怒。
　　第二个学期伊始，学校开始进行第二专业与转专业的工作。尚葵的家人打电话对她说，物理专业很难就业，建议她趁这个机会换个专业。可惜，由于她高中生般幼稚的思维与狭隘的眼界，对就业问题全无认知，再加上《嫌疑人x的献身》的影响，她断然拒绝了。尚葵的家人又说，也可以辅修第二专业，可尚葵的高数老师却告诉大家，物理的专业课比较难，再辅修第二专业很可能导致哪个都学不好。尚葵自然更信服这位老师的话，于是也没有考虑修第二专业。
　　那时她不知道，多年后，这两个决定会让她无数次后悔。
　　可眼下，尚葵还在上《物理学史》这门课，同时又看了一些科普书籍，二十世纪科学家们的故事让她心潮澎湃、心驰神往，越发相信坚守在物理专业是正确的。她忽然对“做科研”、“发论文”、“四大力学”之类的名词满怀憧憬，盼望着学习那些艰深的课程，甚至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读到物理学的博士。
　　某天浏览新闻时，尚葵看到邻国那位女总统被判刑的消息冲上热搜，评论充斥着嘲讽与谩骂。此前，尚葵就断断续续接触到不少她的□□。尚葵不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有些心痛，感受到了世事的无常。曾被高高捧上神坛、印成高中作文材料、她也产生过好奇的人，如何就一朝跌落，被踏上一万只脚了？

　　可惜，大学一年级的整个学年，尚葵未能获得奖学金。她的成绩虽然符合要求，但参加活动的积分却远远不够。于是，大学二年级开学后，尚葵开始积极参加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也总算认识了一些同专业的朋友。这时，大家参加活动已不再出于好奇与新鲜，而是为了获得评奖学金的积分。
　　身处大学的环境中，尚葵也不知不觉地改变着。她的性格开朗了一些，重拾了高中前的兴趣爱好，对学习却渐渐有些松懈了。她也发现，自己的同学们其实很优秀，刚入学时的轻视是毫无道理的。同时，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并非真正喜欢物理专业，文学、历史、艺术才是她喜欢的，而她本该是个文科生。科研与中学阶段的物理完全是两件事，比起科研，其实她更多是喜欢科普故事。同时，互联网为她打开了一扇认识世界的窗户，她了解到一些现实里不可能有交集的人们的生活，给了她极大的震撼。明明是同样的年纪，有人能够自由富足地去国外名校研学、去各国名胜游览、真正地认识世界，而她却近二十年从未离开过本省。明明人们不过都只需要一日三餐就能活下去，为什么人与人生活的区别会这样大？
　　睡不着的夜晚，躺在闷热的宿舍单人床上，她还会想起许初阳。她想，她还没对许初阳告白，真是遗憾。
　　大学二年级结束时，尚葵依然没能获得奖学金。这次，她参加活动的积分足够，成绩排名却不够靠前。从前两年的成绩来看，她是无法争取到保研名额的，这样一来，她反倒轻松了：她不再试图考出好成绩，只要不挂科就可以了，毕竟考研院校又不看本科成绩。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折腾自己的兴趣爱好，比死磕一本不感兴趣的专业书，要快乐得多。
　　到了大学三年级，尚葵曾无限盼望的《电动力学》与《量子力学》终于开课了。可此时的她对科学史已失去了兴趣，因此她对专业课的态度变成了平时应付作业、考前临时突击。尚葵终于变成了刚入学时鄙视的那种学生。好在，她到底还是没有一次挂科。
　　大三的后半学期，同学们纷纷开始准备考研。尚葵已经很清楚自己并不喜欢物理，她想跨考其他专业，可咨询过周围的老师，老师们都对她说，跨考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专业，难度太大了。此时的尚葵完全不打算找工作，因此研是一定要考的，为了最大限度确保有学上，她还是保守起见，报考了一所南方院校的物理专业。她自我安慰道，也许读研时，真正接触了科研，她会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物理也说不定呢……
　　大学四年级的冬春之交，本次研究生考试出了成绩。偏生不巧，尚葵与报考院校的进面分数线仅差一分。好在，经过漫长的调剂，一所西部院校录取了她。
　　开朗、漂亮、身心舒展、成绩优异、拥有许多朋友、邂逅美好爱情……四年前，尚葵理想中自己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变为现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