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走在阳光下 ...
-
自从高中毕业后，尚葵几乎每年都会梦到许初阳，哪怕她与他从未没联系过，哪怕她自认为已不再喜欢他。梦中，他或者对她微笑，或者向她伸出手，等待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醒来后，她心底总会掠过一丝无可言说的遗憾与寂寞。
读研后的某天，尚葵向思思要到了许初阳的联系方式，添加了他的好友。很自然地，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像熟悉的、普通的老同学。然后，尚葵对他说，其实她从前喜欢过他。
情理之中一般，许初阳温和地回复了她。他说，谢谢她曾经的喜欢，这是对他的认可；只是他没想到，这些年后她还记得那些事，他从前没想过这些，只当她是一个亲切的同学。
互相祝福过后，这番对话就这样平静地、体面地、礼貌地、克制地结束了。其实尚葵想说的远不止这些，她喜欢上他的原因、她承受过的酸涩与痛苦、她仍然会不时梦到他……这些粘稠复杂、无人知晓的心迹与情绪，已不适合宣之于口，因为尚葵绝对要维持自尊，也不想给许初阳带来任何困扰。它们曾浓烈地存在于岁月中，唯一的结局是被漫长的时间悄无声息地蒸发，飘散进虚空，只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
对话结束后，出乎意料地，尚葵的心情很平静。永不开封的汽水，即使真有启封的那天，也早已过了保质期，再也涌不出任何沸腾的气泡了。
后来，尚葵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许初阳和女友的合影。他和柳月早已分手了，而此时身边的女孩却是相似的类型：小圆脸，大眼睛，身量娇小，美丽可爱。
尚葵的读研生活与本科生活大不相同，她总算理解了那句“研究生日常与本科生日常的区别比本科生和高中生的更大”。说来也简单，不过是看文献、做仿真、做实验、写论文、挨骂、改论文。直到此时，她总算对曾因科学史故事激发的憧憬祛了魅，也明白了自己确实不喜欢物理。可是，歧路再生歧路，错误重叠错误，她终究与这个学科纠缠了这许多年。
被导师责骂后，或者遇到困难时，尚葵总会向她的师兄师姐们求助，他们也总会无私地给予她帮助和鼓励。每当一起去吃晚饭时，尚葵和师兄师姐们走在校园开满花朵的路上，和他们聊各种话题，她真是难以想象，高中时的自己竟会因为和一个男生单独同行而紧张。
研二的某天，两个外校的学生来了一趟尚葵的课题组。导师告诉尚葵，这两人的学校和本校有合作关系，现在他们要来这里培训一种大型仪器的使用方法，他要求尚葵务必学会、掌握。奉导师之命，尚葵去校门口接那两个男生，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尚葵就觉得无比熟悉：其中的一个人，和许初阳几乎一模一样。
那人名叫盛泽，是一所南方院校的研三学生，另一位是他的师弟。见到尚葵，盛泽温和地笑着开口道，去年来这里时接自己的是尚葵的师兄，现在他应该毕业了。尚葵带领两人去放置仪器的地点，一路上，她一边和他们简单地聊天，一边暗中观察着盛泽。像，实在是太像了，如果说他是许初阳的孪生兄弟，恐怕也没人不会相信。只是，这男生的个头更低些，睫毛却更长些。
到达目的地，盛泽开始对尚葵从头讲授、演示这台仪器的操作流程，他师弟也一同旁听学习。尚葵惊讶地发现，盛泽讲解问题的样子，竟也像极了多年前的许初阳。语气认真，条理清晰，像个哥哥，又像个老师。尚葵怔望着他，一瞬间恍惚地记不清今夕是何年，自己又身在何处。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她却也没忘记导师那“务必学会”的任务。听到复杂的地方，尚葵及时开口询问：“盛泽师兄，你是说，每次操作后都必须手动调节，探头才能复位吗？”
盛泽轻轻摇头。“不是的。”他认真地看着尚葵，“有两种复位方式，一种是手动，另一种是自动。我分别操作一下。”演示过后，他把手柄递给尚葵，温和地开口：“来，你试试看。”——他的语气、说话方式、望着尚葵的样子，也与许初阳一模一样。
完毕后，尚葵向他道谢：“盛泽师兄，谢谢你。”她知道，自己也在模仿许多年前的“许初阳，谢谢你。”
那男生爽朗地笑了：“没事，我们学校把仪器卖给了你们学校，赚了那么多钱，当然要教会你们怎么用了。”
无论如何，尚葵很感激这场带她重温旧梦的相遇。两天的培训结束，盛泽和他师弟回到他们的学校，她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
快要毕业时，尚葵为了面试去了趟首都。这曾是她高中毕业时心驰神往的地方，因为许初阳要去这里上大学，因此它对于尚葵成了一座特殊的城市，在尚葵心中无声地散发着柔光。当她坐在北上的列车上，尚葵感慨地想，七年前一定猜不到，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面试地点在一条宽阔笔直的梧桐大道上，四月的春日里，梧桐新叶犹如一面面崭新发亮的绿色小旗，整条路洁净优雅、大气沉静。沿途，尚葵望着晨曦中快速掠过的大学校门，她不知道许初阳在这座校园的哪个角落。
这些年来，这是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在首都，尚葵偶然遇见了一位大学同学。相遇时，两人都很惊喜，尚葵大笑着跑上前拥抱她。上大学时，这位同学的宿舍就在尚葵斜对面，可她竟然没有与她说过几句话。此时的重逢，尚葵竟觉得没什么陌生感，反而比大学时更加亲切、自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改变，曾经的她是多么的自我封闭啊。
毕业后尚葵回到家，某天路过她的高中时，她震惊地发现，校园从里到外都变了模样。校门前，那些精致可爱的奶茶店、炸鸡店、文具店全部消失不见，学生们曾经谈笑着进出的门封上了冰冷坚硬的水泥。而那座方正、典雅却老旧的、顶着“首批省级示范性高中”大字的、拥有近60年历史的教学楼，已被拆除殆尽。校门口立着刷脸装置，几个学生匆匆走过，全都穿着整套校服。看上去，这已不再是一所管理宽松自由的学校，从硬件到软件，它都不复尚葵记忆里的模样。唯有校门前的刻着校名的方石、梧桐树与紫藤萝还立在那里，绿叶在夏风中寂寞地微微晃动。尚葵忽然想起中考结束后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她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满怀期待打量着她未来的高中。这十年间，她无数次地想回到那一天。
尚葵不愿再看，快步走开了。她怕这所高中如今的样子取代她记忆中的样子。物是人非也是难得的，景物不会为谁永远守在原地。若是旧地重游，非但人不再是当年的人，景也不再是当年的景了。
只是，不时地，尚葵还是会想到许初阳。其实她认为自己和他并不熟悉，也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漫长的青春里，无法否认他对她的影响非常大，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她想再见他一面，洗去那些辗转心底的情绪后，坦荡地、自然地、仅仅作为曾经的同学，再见他一面。尚葵会热情地笑着，主动向他打招呼：“许初阳，好久不见了！”
这是尚葵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她有些紧张，不知道有哪些考验与困难正等待着她。或许有人喜欢她，或许有人讨厌她，或许她会喜欢这份工作，或许她会讨厌这份工作，或许她会喜悦、会满意、会气愤、会难过……她又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她抛开那些思绪，换上鞋，小跑着出了门。
蔚蓝晴空下，清澈的晨光洒满四周。阳光下，尚葵朝着她的目的地大步出发。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走在阳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