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炭者番外》月面环形山

2、第 2 章

　　亚布里艾尔知道这里不正常。

　　像这样的观测站，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不同行业所以没注意来解释；但那个大家伙所表现出来的人工智能水平，这却不能让亚布里艾尔无视这一事实了。

　　她本身就是研究人工智能的。

　　但是，她却从没有听说过业界有哪个国家、哪家公司已经开发出如此成熟的人工智能，并且已经投入使用。如果真的是有这样的公司，除非这项技术关乎某些特别领域，不然的话，以现在商业资本的运作，早就已经包装成不知道多少“礼包”，非得把全世界的人的钱包全部榨干才罢休。可事实上，现在人们还在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是否会影响到人类本身而争论不休。

　　亚布里艾尔平时是很关注这些业界新闻的，她不可能对这样的一个完成品完全一无所知。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亚布里艾尔忍下了自己的好奇，继续她的测试。

　　“是的。”

　　“你单独留在这里？”

　　“不是。”

　　亚布里艾尔点点头。从观测日志的记录来看，五年前这里有管理员，而这几年来这里每个季度都有人来巡视，因此它的话也是正确的。

　　“你在这里的工作是什么呢？”

　　“辅助管理员管理观测站。”

　　亚布里艾尔了然——这就对了。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开发人员要将这样一个辅助的角色设计成这样的猛兽呢？设计成人形不是更好？

　　“你能给我开通这里的基本权限，就是因为你是这里的管理员的辅助角色？”

　　“是的。”

　　“你是否有主人呢？”亚布里艾尔继续问道。

　　“……”出乎意料，那只大家伙却对这个问题沉默了。

　　亚布里艾尔抬头，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够准确：“你是否有主人？或者说，这里的管理员是谁？”

　　“没有管理员。”

　　“……”这回轮到亚布里艾尔奇怪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大家伙也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没有管理员，如果有的话，那她现在还能在这里吗？
　　“好吧。”亚布里艾尔看着它，突然转了话题：“请回答，8的20次方减去8的19次方。”

　　“7乘以8的19次方。”大家伙虽然说话有点慢，但还是很快报出了正确答案。

　　“假如太阳能发电机组出现故障，你该怎么处理？”

　　“启动应急能源系统，同时查明故障原因，上报管理员进行处理。”

　　亚布里艾尔点了点头。

　　“你的测试结束了吗？”大家伙看着亚布里艾尔埋头记录，停了一会儿才问她。

　　“你觉得这个测试冒犯了你？”亚布里艾尔从笔记中抬头，她想再试试看。

　　“不会冒犯。但是，你应该去检查库房的清洁卫生了。”

　　亚布里艾尔这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快到中午了。库房那边的清洁工作应该接近尾声，而大家伙在提醒她去检查结果。这倒真的和它说的一样，它是管理员的辅助。

　　亚布里艾尔把自己刚才做了记录的纸张收拾好，然后才和大家伙一起出了办公区。

　　就像平时一样，大家伙跟在她的身后。

　　负责保洁的小车队已经驶离了库房。门外的控制面板上，今天清洁的范围和清洁后室内的空气含氧量、检测的灰尘比例也都显示出来了。

　　“打扫得很干净。”亚布里艾尔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口：“你记录了吗？”

　　“已经记录完毕。”大家伙的声音传进来，“今天下午是否让清洁系统再去清洁下一个库房？”

　　“可以。”亚布里艾尔点头。她觉得有点奇怪，大家伙问她的时候，似乎认定她是这里的管理员似的。可是，自己根本没有完整的管理员权限……

　　飞机失事的时候，亚布里艾尔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阴影里。

　　“……？”她坐起来时，看到一只钢铁大家伙就趴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座建筑物的门口？

　　与那只外表凶猛的钢铁巨兽对视了一会儿，亚布里艾尔才回过神来，几乎是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她身上还穿着登机前的那身衣服，但她现在除了放在身上的钱包，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手机与平板电脑放在随身的背包里，登机后她就放在脚边。而飞机出事的时候，她根本没能顾及到那些身外之物。面对她的问题，那只大家伙只是一直静静地趴在原地，对于那一连串问题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僵持了一会儿后，亚布里艾尔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我总不能一直呆在门口吧？”

　　听到这句话，那只大家伙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它的额头打开来，一个小型摄像头伸出来，对准亚布里艾尔快速扫描了一遍，接着，亚布里艾尔听到一个机械合成音。

　　“请问是否需要开启权限？”

　　亚布里艾尔尽管一头雾水，但她还是郑重地思考了一下：“开启。”

　　“请伸出手。”

　　亚布里艾尔皱了下眉头，但还是伸出手。

　　大家伙的摄像头对准了亚布里艾尔的手，扫描了一遍。

　　“请向前看，保持动作不变，不要眨眼。”

　　亚布里艾尔照做，她感觉不光是自己的模样，甚至自己的眼睛虹膜都被扫描了一遍。

　　“身份确认、身份确认。欢迎您，亚布里艾尔博士。”

　　亚布里艾尔大吃一惊：“你、你知道我是谁？！”

　　她如此吃惊是有原因的——因为“亚布里艾尔”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而是她以前为了发表某篇论文而使用的假名。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亚布里艾尔，但是，这个机器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面对她的疑问，那只钢铁大家伙却没有回答，只是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拱了她一下，把她推到门前。门口上方两个摄像头对她进行了扫描，然后，一声尖锐的“嘀嘀”声，建筑的大门主动为她打开了。

　　亚布里艾尔的心脏差点蹦出来。她刚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那只大家伙。

　　“欢迎您，亚布里艾尔博士。”机械合成音响起的同时，室内的灯光也应声打开。原本空无一人的建筑，顿时灯火辉煌。

　　看着这一幕，亚布里艾尔吓得腿都软了。她生怕有什么怪物从里面突然杀出来，但是等了好久，除了那寂寞亮着的灯光之外，并没有任何人或物出现。

　　“请进，亚布里艾尔博士。”身后的大家伙突然出声，与刚才那首机械合成音不同，这只大家伙的声音虽然也是合成音，但听着还是有它自己的特点。

　　“你你你你……你会说话！！”亚布里艾尔吓得眼睛差点瞪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请进，亚布里艾尔博士。”大家伙又说了一遍。

　　它极其耐心，守在亚布里艾尔身边，既没有攻击她，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守着。

　　亚布里艾尔好不容易才回神。尽管害怕，但她也发现外面的天色正在变暗。想着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有什么事，也比不上飞机失事吧？她这才颤抖着站起来，迈进了大门。那只大家伙也顺从地跟着她进来了。

　　在迎面前台的后墙上，有一排时钟，每个时钟下面都标注了地名：伦敦、巴黎、罗马、北京、东京……原来这是显示各地时间。亚布里艾尔又注意看了一下两侧显示的日期，她发现，北京时间显示的日期与自己记忆中乘机出发的时间只差了一天，算了一下自己出发的时间和落地的时间，如果不出这个意外，自己确实是在第二天抵达目的地的。

　　“所以，我还在地球上……我还活着……”

　　亚布里艾尔愣了一会儿，看了看那一排时间，又看了看安静跟在身后的那只大家伙。

　　突然间，她放声大哭：“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那只大家伙默默无语，却一直陪着亚布里艾尔，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回想起自己第一天到这里的狼狈样，亚布里艾尔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自己上辈子大概做了什么好事吧，所以才会这样大难不死。

　　不过，老话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亚布里艾尔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命运会如何。

　　但是，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无疑是她人生中最刺激、也最安静的日子。

　　她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过去，开始以“亚布里艾尔博士”的身份在这座观测站里生活。

　　站里的那些小机器人，一开始也都叫她“亚布里艾尔博士”，那只大家伙也是。

　　“你们可以叫我阿贝。”亚布里艾尔试着教它们改口。

　　“阿、阿贝。”大家伙听从了亚布里艾尔的话，没有再毕恭毕敬地叫她“亚布里艾尔博士”，而是叫她“阿贝”。接着，站里的那些小机器人们也接受了指令，纷纷改口。

　　“阿贝！”

　　“阿贝！”

　　“阿贝！”

　　亚布里艾尔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喜欢听它们这么叫她。

　　而在她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她便开始探索这座神秘的观测站。可是结果令她既意外又好奇。

　　这里无疑是某个组织的科研站，但是，这里的很多技术却远远超过了这个世界的认知。

　　尤其是自动化这一块。

　　条件所限，亚布里艾尔无法对这里的科技水平做一个相对正确的评估，但根据她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她认为这座观测站的技术水准已经超过了现今世界上的大部分技术。

　　但这一切的谜底，只能等到亚布里艾尔见到管理员之后才能揭开。

　　因此，接下来没多久，亚布里艾尔就给自己找了另一个差事：她开始着手研究那只钢铁大家伙的人工智能。可是她的权限不完整，无法使用这里的计算机终端，那可怎么办呢？

　　亚布里艾尔把主意打到了这里的纸张和文具上——哪怕科技再发达，但人类始终还是习惯使用纸张来记录信息。电子信息的储存虽然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但纸张记录的同样不可小视。

　　亚布里艾尔在纸上记下了她对那只大家伙的测试，写下了自己对它的初步评估。

　　她认为这只大家伙已经具备了最基本的自我意识，和站里其他的那些机器不同。

　　厨房里的烹饪流水线机器人可以做出口味不错的饭菜、保洁的小车们可以自行清洁整个观测站的卫生、水耕作业场和园地里的机器人们懂得照看那些长势喜人的植物……但这并不代表它们的智能可以和那只大家伙相比。它们更多的只是接受指令、然后执行。可是这只大家伙不一样，它有时候会表现出一定的人性来。
　　亚布里艾尔开始设想，假如是自己来开发这样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的话，她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而且，软件方面是一回事，还有硬件设备。亚布里艾尔好奇它所使用的系统及处理器，可是她又不能将它拆了。万一被它认定她想“伤害”它，那它会不会突然翻脸对她造成威胁也是个大问题。

　　经过一周的努力，那些小车们总算把整个库房和书库及外面的阅览室全都收拾干净了。亚布里艾尔为那些架子重新制作了标签，并且根据大家伙告诉她的，库房的各种要求而做了调整。现在库房里只要没有人进去，含氧量都会降低、同时每天进行杀菌消毒作业。

　　由于这个观测站的周围几乎没有人烟，亚布里艾尔可以不考虑人为因素对那些脆弱的纸质档案的破坏。不过，像病虫害之类的还是需要防范的。但上一个刚来这里的巡视员已经对档案库房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杀，因此短时间内亚布里艾尔可以不必理会这件事。

　　但是，亚布里艾尔并没有告诉那个大家伙，她亲自更换标签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摸清楚这里的档案中是否含有那只大家伙的维修记录。亚布里艾尔无法拆了它，她便另想办法，打算从其他途径入手材料来研究。她现在是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把自己的平板跟手机带在身上，假如自己手上还有这些设备的话，至少也可以方便一些了，不至于现在还要手动记录。

　　在库房保存的档案中大部分都是这里的气候观测数据，另一部分是观测站的维护记录。亚布里艾尔在记录看到，这里在五年前进行过一次比较大的修整。地面设备的更换事项中，太阳能发电及风力发电的设备是重点，亚布里艾尔随手计算了一下那些发电设备的发电量及整个观测站的使用量，她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按观测站的使用电量，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发电机组。亚布里艾尔算了一下，只需要大约一半的量就足以保证整个观测站的正常运作。

　　“那这多出来的一半是做什么用的？？”亚布里艾尔没有在档案里找到答案。

　　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之后，亚布里艾尔重新把查找重点放在站内的机器维修单上。然而，有关于那只大家伙的维修和保养资料依旧还是没有找到。

　　“难道是因为这里的设备不足，不能够对它进行保养？”

　　从档案室里出来透气，亚布里艾尔望了一眼依旧在门口那里等她的大家伙。

　　好像是心有灵犀，那只大家伙也回过头来看了走廊一眼，注意到了亚布里艾尔，然后它就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命令。

　　“在那里等我，我只是坐累了出来走走。”亚布里艾尔回答。说着，她还伸了个懒腰。

　　于是，大家伙又重新趴回到了原地。

　　亚布里艾尔看着窗外。

　　这个观测站太过古怪，它隐藏着太多的秘密。除了自己目前查到的种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自己为什么能够取得这里的权限？而且，这里的系统还将她认定为亚布里艾尔。但这也没有错，问题在于亚布里艾尔是个假名——亚布里艾尔不由得想，自己是否真的能够继续呆在这里呢？当这个观测站真正的管理员到来的时候，那个人是否会相信自己就是亚布里艾尔博士呢？

　　“阿贝、阿贝！”

　　脚边有一辆小车停下来，叫着她。

　　“有什么事？”亚布里艾尔回过神，看看它。

　　“CTX001586发生故障，请求支援。”小车嘀嘀嘀地报告。

　　原来是一辆小车发生故障，跑不动了，趴在走廊尽头那间阅览室门口一动不动，但它的闪灯还在运作，似乎在提醒它的同伴们不要碰到它。

　　“哦，好。”亚布里艾尔跟着它，来到了那辆清洁小车的面前，“车里清扫的灰尘需要先清理掉。”亚布里艾尔说道，一边抱起那辆小车——哦，还挺重的，不过她还搬得动。她将001586小车带出了库房区，到外面的走廊去看看它出了什么故障。在她走出去的时候，身后跟了一队小车，足足有二十辆。亚布里艾尔无意间往后望了一眼，看着它们跟着自己的样子，很像小鸭子跟在人身后跑的模样，她被逗笑了：“别跟丢啦，都到那边来集合！”

　　“是！”

　　仿佛是回应长官的问话，小车们整齐划一、中气十足地回答了她，然后一列小车就庄严地跟着她出了库房区。

　　亚布里艾尔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怎样，她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

　　这些小车子虽然没有生命，但它们却给了她快乐的陪伴。至于这里的其他秘密，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亚布里艾尔如此想着，走到了大落地窗前，盘腿坐在地板上：“谁能帮我拿工具来？”她正在小心地打开001586的后箱，将里面装灰尘的袋子清理出来。大家伙很快就回来了，它叼来了一个工具箱。

　　“谢谢。”亚布里艾尔接下工具箱，“001586，关闭系统和电源。”

　　“收到。”一声机械音回应后，001586的车灯闪了两下，然后就安静了。

　　亚布里艾尔不喜欢在这些小车没有关闭系统的情况下进行维修，她觉得那样就像是在人清醒的状态下动手术一样。

　　“阿贝阿贝。”领头小车的编号是001295，亚布里艾尔会记得它是因为它和其他小车不一样，显得有点话唠。现在也一样，它慢慢地靠近亚布里艾尔：“001586是损坏了吗？”

　　“没有坏，应该是被什么缠住了，所以它走不了。”亚布里艾尔觉得自己也得检查下这个小家伙的人工智能，虽然它的话唠显然是出于记录的需要，但是，亚布里艾尔还是觉得有趣。

　　001295听到亚布里艾尔的解释后就安静了。它静静地呆在原地不动，似乎在等着亚布里艾尔将它的小伙伴重新救活。

　　“它们为什么会在意自己是否损坏呢？”亚布里艾尔自言自语。

　　“如果损坏，可以申请将它销毁，然后由总部重新分配新的替代产品。”大家伙突然出声。

　　亚布里艾尔停了一下：“那你知道销毁的意思吗？”

　　“完全的毁灭，它会消失。”大家伙的回答并没有错。

　　但亚布里艾尔想再试一试：“你希望它被销毁吗？”

　　“如果损毁，就必须销毁。”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无法胜利它的工作。”

　　很理所当然的回答。

　　亚布里艾尔只是点了点头，把里面的垃圾袋交给其中一辆小车：“带去扔掉吧。”

　　“遵命、遵命！”接受任务的小车子欢快地离开了。

　　亚布里艾尔将001586的车箱拆了下来。在垃圾袋的车箱底下，亚布里艾尔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小零件：“你们还带着武器呐？”她问道。

　　“保卫观测站！保卫观测站！”001295回答道。

　　“哦，原来你们还是这个观测站的安保队啊！”亚布里艾尔笑了。并没有将那些缩小版的导弹之类的武器放在心上——她是后来才知道，那些小玩意居然都是真家伙！只不过尺寸变小了，所以很能伪装。

　　“看，齿轮里有些铁丝缠住它了。”亚布里艾尔找到了001586趴窝的原因：“放心吧，将这些铁丝取下来就没事了。”这些小车负责站内很多地方的清洁卫生工作，尤其是园地里和能源供应区那边，再加上这里曾经修缮过，会有这样的垃圾并不奇怪。

　　亚布里艾尔检查了一下齿轮，并没有受到损伤。她用镊子将几根铁丝取下来，然后又重新给它保养了下，加了点润滑油。

　　“好了。”亚布里艾尔将001586放回地上：“可以恢复它的系统了。”

　　“遵命！遵命！”001295回答，它发出了信息，重新激活了001586。

　　“好了、好了！”001586闪着车灯，似乎很愉悦：“阿贝、阿贝！”

　　小车们欢快地绕着亚布里艾尔绕了几圈，然后又秩序井然地驶离了走廊，返回它们的充电站去休息了。亚布里艾尔看着那一队小车，她开心地笑起来。不知为何，原本心中那些不快，在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居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