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蟠游戏》四草夕夕

22、第22章 息烽-沐汐

　　大船静静停泊在沼泽，如一头拥有十八只长脚的浑身沾满黑泥的怪兽趴在乌泥中。天上的金阳渐渐熄灭，黑暗降临，远方出现一些星星火点，那是陆地上牧民点燃的篝火。
　　“出发，陆地！”沐汐这位船长现在很自豪地宣布道。
　　在夜风激荡鼓吹下，十八支船桨哗啦哗啦有节奏摆动，大船驶向那些火点。
　　昏暗的甲板上，沐汐看向其他人，谁也不说话，但感觉到他们对陆地的渴望已经达到极点。随着砰的一声，船撞上岸。那一刻，沐汐轻轻呼了一口气。
　　在黑泥荒海流浪漂泊四十余天后，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跳上岸，感受到大地的厚实，夜风猛烈吹送过来的是熟悉的大陆土地的气息。沐汐站在岸边，打开双臂，沉醉其中。
　　奈狼在岸上点燃了几根树枝，然后突然跳上甲板，沐汐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在船上跳跃几下，迅猛挥出几剑，斩断船首的兽头，砍断首尾，将船身从中间大劈四五剑，大船四分五裂渐渐沉入黑泥。奈狼将剑回鞘，跳回岸上。玳殊面对正在沉没的船，呆呆立在那里，似乎有点不舍。
　　沐汐勃然怒道：“你干嘛毁掉我的船？”
　　奈狼独眼眯起，看着沐汐，不发一言，一脚踢向侧面的玳殊。玳殊眼睛还直勾勾望着沉船，被踹倒在地。
　　“落地了，你该彻底醒醒了！”奈狼恼怒道，“记住你的佣兵使命！”
　　“那是我的船！”沐汐指着大叫道。
　　奈狼独眼突然暴发精光，拔出背上那柄奈鹤的冷寒剑，击向沐汐。出剑速度极快，吓得她慌忙掣出佩剑抵挡，铛的一声，猛烈的力量从剑尖传来，手臂一阵发麻。那柄可怕的剑带着寒光毫不迟疑杀来。沐汐感觉毛骨悚然，身子不住后退。她真切感受到寒冷杀气袭来，这一剑直刺向她的胸口，已难躲避。那边传来洛蒂小王子的尖叫。
　　铛的一声，一根黑铁棍横挡在她的面前，抵住锋利的剑尖。
　　“好小子，你敢违抗我！”奈狼咬牙喝道，“滚开！”一道剑光猛起，铁棍脱手，玳殊飞出去。
　　沐汐急速转身，试图逃离奈狼的追击，但奈狼的步伐紧随其后，剑招如影随形。她只得屏住呼吸，慌忙边逃边硬接，手臂被一剑割破，鲜血直流。差距太大了。她感受到对方浓浓的杀意，知道已逃不了，打起所有的精神，坚定心性，决定拼死一搏。
　　沐汐不再逃，转身面对，手中的剑勇敢迎接刺过去，使出船上演练的风雷剑术与雨玄剑法合并的剑法，自取名风雷雨玄剑法。凌厉剑光出击，哐的一声，竟抵挡住奈狼的凶猛一剑。她的信心起来，剑招不再畏畏缩缩，剑势随之高起，双剑法一招一招使出，竟从容与奈狼对战数十回合。奈狼的剑几次差点击中她的命脉，被她利用北苍冬舞的舞技身法，巧妙闪躲开。
　　洛蒂小王子激动得拍手叫好，玳殊则一言不发。沐汐突然瞥见玳殊的眼神中充满担忧与焦急。这一瞥令她惊醒，这个老佣兵在故意隐藏实力——奈狼的剑突然诡异加速。这一剑比迅雷还猛烈，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眼前一花，哐的一声，自己手中的剑被一股巨力击飞而去，接着那柄带着死亡之光的剑横挥过来。
　　她听见玳殊和洛蒂小王子同时惊呼。剑光在眼前横飞过去，在脖子上留下一抹寒意，她觉得自己的头已经飞出去。但定睛一看，自己的脑袋没有搬家，那冰冷的剑尖稳稳停在她的脖子前一点点的地方。
　　“很好，实战考核到此结束。”奈狼淡淡说道，将冷寒剑唰的一声回鞘，然后将剑从背上解下，抛给沐汐，“这柄剑给你了，冷寒属性的兵刃更适合你。”说完，他拿起地上一支火焰，往荒野走去。
　　沐汐拿着冷寒剑，呆呆望着奈狼略带驼背的孤傲背影，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刚才生死一战只是一场实战训练。沐汐将冷寒剑拔出，试了试宝剑，体会到宝剑非比寻常的质感与力感，感受到它的非凡。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船？”沐汐将宝剑回鞘，朝奈狼的背影喊道。
　　“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从死亡沼泽出来，更不能将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留给息烽部落。”奈狼没有回头说道。
　　离开死亡沼泽，夜空重新出现久违的淡蓝，如一汪清澈的湖水。奈狼看准方位，往东疾行。洛蒂小王子脚上的浮肿还没有完全消除，但坚持要自己走，尽量跟上大家的速度。沐汐暗暗佩服他的韧劲。
　　沐汐从玳殊的眼神中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波动，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彻底成了陌生人。牧诗公主告诉沐汐，这样是明智之举，但沐汐心中有一种失落感，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找不回来。
　　他们只在夜里赶路，白天找地方隐蔽。因为白天是紫鹰的天下，无法躲避天空之眼的巡查。小心谨慎行了三日，在第四日的黎明时分，他们遇上麻烦。眼前的荒野空旷无垠，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眼看着天上出现五六只鹰在高空盘旋，后来剩下两只在高空跟踪他们。奈狼脸色阴沉，背起洛蒂加快行进速度。沐汐追着他们的脚步，渐渐支撑不住。但感受到两个佣兵对这里的恐惧，也不得不咬牙硬撑着。
　　金阳出现不久后，又有三四只大鹰飞来，随后一群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直奔他们而来。
　　大家脸色难看，他们被追上了。那群骑兵飞奔而来，口中发出咦哟咦哟的呼喝声，一面大旗迎风飘展，青色底面上绣着一只紫色大鹰。正是息烽部落的部旗。
　　“一切看我眼色行事，不准轻举妄动。”奈狼快速交代完，那群息烽部落蛮人已到跟前。
　　这是一群身穿土黄色兽皮的武士，戴着厚实的黄皮高帽，腰挂弯刀，体型健硕，挂满风霜的脸上呈现驼红色。
　　蛮人战士将他们团团围住。沐汐注意到蛮人头领是一个中等彪形大汉，络腮胡须，戴着挂有一圈金饰的黄皮高帽，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闯入我领地做什么？”
　　“阿克希螺！”奈狼发出一种古怪的语言打招呼，右手按住胸口，朝那人微微鞠躬道，“河达统领，好久不见。”
　　“阿克希螺！”那头领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血狼者！好久不见，我们大王一直在找你呢。”
　　“我正是来拜见息烽大王。”奈狼面无表情道。
　　“好啊，你可是大王尊客，就让我河达来护送你们一程，正巧我们大王在红河草原一带狩猎呢。”河达统领说罢，一挥手，队伍后面拉出一部马车，请他们上车。
　　“血狼族岂是躲藏在车里？”奈狼不满道。
　　河达头领哈哈大笑，便叫拉来一匹马，与他并马而行。玳殊领着沐汐和洛蒂坐进马车。他们被息烽部落战士簇拥着往北走。
　　沐汐透过车窗观察，心中暗自思忖，这所谓的护送，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押解。她放下帘子，低声询问：“你们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一见面气氛就这么紧张。”
　　“你们不需要知道。”玳殊板着脸道，手里拽着铁棍。接着他用铁棍在木地板上划了几个字：“听信号，打突袭，往东走。”确认她和洛蒂都看到后，他迅速将字迹抹掉。
　　沐汐心中发紧，这群荒野战士，共有十三人，个个筋骨强壮，眼神冷峻，显然都是经历过严酷战斗的老手，比黑魔人更加危险。她知道，老佣兵奈狼的身体状况尚未完全恢复，面对这样的对手，胜算渺茫。唯一的希望就是抓住时机，发动突袭。
　　他们坐在车上，紧张地等待着突袭的信号。身体跟着车辆摇摇晃晃，谁也不说话，手中的兵器紧握，警惕着外面的任何动静，就连一阵风刮过，都令车上人的心蹦到嗓子眼上。
　　突袭信号尚未到来，却突然听到侧方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玳殊迅速掀开车帘，沐汐从他的肩膀上方望去，只见一队部落蛮人骑马疾驰而来，人数超过五十。
　　玳殊的目光投向前方骑马的师父，然后他放下车帘，对沐汐说：“师父说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让我们保持冷静，等待下一个机会。”沐汐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目睹了河达统领迎向一位头戴大黑帽的统领，并与他低声交谈。两人随后一同返回。
　　头戴大黑帽的统领目光不善望着奈狼，大声挑战道：“血狼者，我是蒙支旗的德鲁，敢跟我比试一番么？”
　　“我奉陪到底！”奈狼公然不惧，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德鲁，不得无礼，血狼者是大王的尊客。”河达头领急忙喝止。
　　“哈哈，河达，我开个玩笑。不过，我提醒你，你可要看好他，血狼者可是比血狼还狡猾。这次血狼者自然带着那件宝物过来了？”
　　“还轮不到你来问我。”奈狼声音冰冷道。
　　沐汐在车内清晰听见他们的对话，扭头低声问玳殊道：“他们提到的宝物是什么？”
　　“是一颗特殊种子。”玳殊冷淡道，“紫鹰作为上古神鹰的后裔，传说只要吃了它，就能激发体内的上古血脉，返祖成为上古神鹰，拥有强大的血脉力量。”
　　行进三四天，这日远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呜呜之声扩散过来。沐汐掀开车帘，眼前展现出一片辽阔的草原，上面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白色营帐，宛如一片白色的蘑菇林。最显眼的是中央的一座宏伟营帐，比其他帐篷大出数倍，顶部装饰着紫金色的锦带，在风中飘扬，显得格外壮观。待走到最大营帐前，那些草原子民整齐列队“欢迎”他们的到来。
　　一个光头大汉挺立在路中央，敞开的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肚子，浓密的胸毛从胸口延伸至肚脐，肩上扛着一把闪亮的大刀。这光头大汉傲慢地仰头，挑衅地对奈狼说：“狼崽子，五年前你跑得够快，这次我们来比划比划！”说着，将大刀换了一个肩。
　　“田胜，不准对血狼者无礼！”河达严厉道，“血狼者是我们大王的尊客。”
　　“狼崽子，敢不敢和我比试？”光头汉子挑衅地瞪大眼睛，继续对奈狼发出挑战。
　　“息烽王，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不欢迎我进去么？”奈狼无视光头的挑衅，直接向营帐内高声喊话。
　　“宣血狼者觐见。”只听营帐内传来一个拉长的声音道。
　　光头大汉不满地哼了一声，让出道。河达和德鲁下马领着他们进入紫金营帐。
　　一条精致的红色地毯从门口延伸至中央的高台。台上摆放着三座黄金宝座，背后是华丽的华盖。宝座上已经坐着三位人物，河达和德鲁走上前，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拜见大王。”
　　奈狼带领着沐汐和其他人也向台上行了礼。
　　“血狼者。你来了。”坐在中央最豪华宝座上的男子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慵懒，两短句之间，也停顿下来呼吸一会儿。沐汐微微抬头看过去，这是她见过的最臃肿的人，他双目微闭，似乎在打盹，处于半醒半睡之间。沐汐觉得他神似一颗裹在华丽服饰里滚圆的大倭瓜，想到这里，禁不住噗嗤笑出声，引起上面那张肥硕的脸朝她瞪一眼。两边的宝座上，各坐着一位华服装裹的王妃，右边之人年老色衰，眼神倦怠，强抹艳粉，也遮不住岁月剐蹭的痕迹。左边的那位却是年轻貌美，笑靥如花，不施脂粉，青春丽质。
　　“血狼者。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献出血种子。就册封你为大护法。只在本王一人之下。荣华富贵尽你享受。”胖王慢条斯理说道，一句一顿一呼吸，听得人着急。
　　沐汐感到不耐烦，她的目光在周围游移，最终落在了王座之上。那里站立着一头巨大的紫鹰，它的体型远超她所见的任何紫鹰，紫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耀，金黄的利爪紧紧抓住宝座的靠背。那双乌黑之眼，如黑洞一般，似乎吞噬任何光亮，令人生畏。它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伸着脖子，一双眼睛俯视下方的沐汐。想必这头鹰就是息烽部落所有紫鹰的王，胖王正是想将血种子喂给它，激发出它的上古血脉。紫鹰王将一代鹰王的目光锐利投射到沐汐身上。她不知道它为何如此注视自己，但她并不退缩，勇敢地回望着那双乌黑的眼睛。
　　一人一鹰不同寻常地对视引起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这种气氛逐渐升级，最终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息烽王。
　　“她是谁？”胖王不悦道。
　　“她是我的二弟子，名唤木女。”奈狼平静回答道。
　　沐汐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她的目光并未从紫鹰王身上移开。紫鹰王露出的眼神越来越凶狠，但她却感觉到这头巨鹰在恐惧。
　　它似乎在畏惧我身上什么东西，沐汐心里暗道。她通过右掌的青叶能觉察到这头巨鹰身上有着死亡沼泽那头鲲兽相似的气息，只不过非常微弱。她继续正面盯着紫鹰王，突然想起，难道是她身上带着的鲲兽尖刺引起了它的不安？
　　“大胆！敢对我的神鹰如此无礼！”胖王大怒高声道，肥硕的手猛击扶手，“来人啊，将她拖出去五马分尸！”
　　沐汐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奈狼急忙道：“息烽王，我弟子无心触犯神鹰，还请看在我面上饶恕她。”
　　“从未有人敢挑衅我的紫鹰王，她，必须得死。”胖王怒不可遏咬牙道。两名黄衣侍卫从外面进来押解她出去。
　　“慢着！”奈狼阻止道，“息烽王，若你能饶恕我这名弟子的无礼，我愿意将血种子奉献出来。”
　　“立即交出血种子。我就宽恕你的弟子。否则休怪我无情。”胖王眯着眼缓慢道。
　　“这颗种子，是我族三代人的心血结晶，历经艰辛才在莽西荒野中找到。现在，我将它献给你。”沐汐第一次听到奈狼用如此沉重的语气说话，可见他对这颗种子的重视。老佣兵说着从破烂麻衣中掏出一枚铁球，手指在上面划过，秘符黄光闪动，铁球外壳轻轻裂开，露出里面核桃大小的血色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