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32、第三十二章

　　闫筝看着罗昭仿若无事不愿再提及的表情，尽管心里有万分不解，却也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再问。
　　罗昭全程只是静默地吃饭，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但他没有故意要沉默的意思，而是闫筝喜欢的这家平价火锅店着实好吃，无论锅底、蘸料还是配菜，都有种罗昭之前未曾在平民区体验过的新鲜感。
　　他喝了些啤酒，啤酒都是极其廉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用普通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虽然不够高级但性价比高，喝着过瘾，罗昭能从啤酒中品出平凡的好喝，在这片素质低下的人声鼎沸中，甚至感觉有些微醺。

　　很多时候，最原始的快乐仅来源于此。
　　像罗昭这样毕生都活在金山银山里的人，深谙金钱带给他的快乐并没有比普通人多出任何一点，他就会觉得这样也挺好。

　　待到闫筝吃完，罗昭把账结了，一顿火锅肉菜素菜点了一大桌子竟然只有二百来块钱，罗昭默默感叹这样的平价美食不可多得，却发现旁边的女孩竟然在懊悔他们点了啥能点出二百多。

　　罗昭低低地笑了一声，直接掏出现金递了过去：“又不用你花钱。”

　　闫筝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现在只是我前夫，又不是我丈夫”，又想起上次在南山鲜请他吃饭却被他反客为主，立刻掏出手机给他转了钱，道：“上次没请成，这次算我请你，咱俩一笔勾销。”

　　“用得着算那么清？”
　　闫筝挑挑眉：“为什么不算清？”

　　罗昭笑了笑，知道她是嘴硬，轻而易举地推开别人都费力的玻璃门，单手撑着让她先过：“你觉得咱俩现在还能算清吗？”
　　闫筝：“……”

　　他这副样子一改往常清冷自持，显得慵懒得意。
　　闫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和他在这里玩文字游戏真是毫无意义，于是走出来，上了罗昭的车。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夜幕降临，冬日寒气被衬得越发浓重，像被冻在天上。
　　何生只需顺着这条马路绕道对面，就是闫筝的小区，闫筝耐心等着，不准备和罗昭多废话，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快递小哥打来的，说她从网上买的斫琴原材料到了，问她家有没有人可以接收。
　　闫筝说：“麻烦您等我五分钟，我这就到家签收。”

　　对话的内容被罗昭猜到了，他问：“快递？”
　　闫筝点点头。

　　罗昭毫不犹豫地道：“我送你进去。”

　　“……”
　　闫筝有些震惊，觉得罗昭这样实在大可不必。
　　可罗昭却以独居女生晚上收快递有危险为由执意要送她，闫筝拗不过，只好报出自家的楼牌号。

　　不过罗昭的担心也有道理，她所住的小区确实阴森，严华市最后一批待拆地点还迟迟没有落实拆迁，里面的住户基本都是外地租房年轻人或空巢老人，最少也倒了两手，物业和治安极差，门禁坏了好几个月都没人修。

　　何生在九曲回肠的小道间绕了几圈，总算找到最靠里边的八号楼一单元，闫筝道谢后下车，却没想到罗昭也跟着下来了。
　　“我送你上去。”

　　“……”
　　真是奇了。

　　“不麻烦你了……”
　　闫筝本想拒绝，结果罗昭压根没听，走向单元门，兀自上楼了。
　　闫筝无奈，只好也上了楼。

　　楼梯口贴满了被撕掉后残留在上面的小广告，有原先贴上去字都被磨掉了的，还有新贴上去不管不顾往上叠的，也有撕也不得、清洗也不得，或红或蓝的广告印，一层又一层，在这栋行将就木的居民楼留下斑驳的印记。

　　到达五楼，穿过一条长走廊，闫筝看见一个人站在她家门口，正是快递小哥。
　　他把地上的箱子指了一下，闫筝确认是自己的名字没错后，快递小哥面露色相，还想说什么，结果却突然看见她身后的男人。

　　男人逆光而现，因是一身黑，快递小哥先前并没有看到。这会儿一撞见，到显得罗昭像暗夜里无端出没的鬼魅似的，把他吓了一跳。
　　他是负责这一块快件配送的快递员，挨家挨户他基本都熟悉。他分明记得502这家的小姑娘是个独居的外地女孩，从来没带什么男人来过。

　　这会儿看见罗昭，近一米九的身高都得让他抬头仰望，压迫感倾轧下来，绝对不是他们经常见到的普通人。
　　快递小哥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破灭了，和他匆匆对视一眼，便溜之大吉。

　　闫筝掏出钥匙，开锁，刚打开门，想弯腰把箱子抱起来，却不知何时已经被罗昭单手举着。
　　闫筝有些震惊，罗昭却冷脸道：“别在这堵着，重。”
　　“……”

　　闫筝汗颜，迈进去。罗昭站在她家门口的踏垫上，一点也没触碰到地板，把箱子就地放下。

　　闫筝此时已经换了拖鞋，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这个场景吧，既然都到这一地步了，好像不邀请他进来坐坐也说不过去。

　　但闫筝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来，于是就这么僵硬地和他大眼瞪小眼，直到罗昭等得有些烦了，冷淡说：“你家有水么。”
　　闫筝才缓过神来，立即“哦”了一声。

　　他跑到餐桌上给他拿了个纸杯，可发现水都是凉的。大冬天怎么能让人喝凉水，闫筝又拿了暖壶，匆匆跑到厨房烧水。
　　然而刚把暖壶放到水池，就想起来不能让罗昭一直站在门口喝冷风啊。于是趁着接水的工夫，她从鞋柜给他拿了双干净的一次性拖鞋，递到他跟前：“进来坐坐。”

　　“……”
　　罗昭换上鞋，看见闫筝慌乱得像没头苍蝇，不禁失笑。

　　他往里走，闫筝的家里和外面很不一样，外面看上去老里面装修却一点也不老。
　　是个特别干净的女孩子的家，洁白的墙壁上没有一点瑕疵，家具和地面都被擦得一尘不染，随处可见摆着的盲盒和玩偶，特别有少女感。

　　“你在沙发上坐会儿吧，我这就好。”
　　闫筝等着接水，说道，罗昭却像没听见似的，在客厅的书柜前驻足下来。

　　里面放着的是各种书，有言情小说，还有意林、文选，总之都是女孩子爱看的，书前面的空隙摆着很多小玩意，他一层层扫过，直到看见一个翠玉镯子。
　　罗昭目光微怔，在翠玉镯子面前停下来。

　　尽管已经过去三年，可很多事情、很多东西，罗昭也没法忘记。
　　就比如这个镯子，那时结婚时带闫筝选五金时顺便送给她的，闫筝跟别的俗不可耐的女孩都不同，她不喜欢金子，喜欢玉。

　　这个玉镯多少钱，罗昭早就忘了，但绝对不便宜。
　　碧绿清透的成色，是上好的翡翠制成，和闫筝再相配不过。戴在她手上能衬得她的皮肤莹白如雪，肤若凝脂。

　　现在，这个翡翠镯子被缚在柜子里，高高地架了起来。
　　意识到闫筝对自己可能还有感情，罗昭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土崩瓦解，差点就被那段过往吸了进去。

　　就听见闫筝脚步声渐近。

　　闫筝看见他在观摩那个翡翠镯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双手微微发抖。
　　她怎么就偏偏让他看见了这个翡翠镯子——闫筝无比后悔自己没把它藏好，却又做了这个引狼入室的决定。

　　本来在罗昭面前，她就没有多少可以让自己昂首挺胸的资本。
　　至少分开后可以稍稍骗自己已经忘记他了，在他面前可以稍稍装一下不爱他了，可老天爷总想捉弄她，让对方看到自己谎言支离破碎的那一刻。

　　罗昭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看着她似躲非躲的眼神，慢慢走近。
　　闫筝咬着嘴唇，最后一丝侥幸期盼他忘了这个镯子的由来，却看见他突然伸出手。

　　闫筝被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往后迈了一步，罗昭却只是攥住她手中的杯子，热水因为闫筝的剧烈动作而溅出来，溅到他手上。
　　闫筝一吓：“你的手……”

　　这热水是刚烧开的，闫筝只是被溅到几滴水星就被烫得不行，何况是一整片水都洒到他手上。
　　罗昭却像没知觉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她手里拿过纸杯，移开了这个危险又碍事的东西。

　　他的手背迅速变红，罗昭却拉过闫筝的手，寻找：“烫到哪没有？”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闫筝一颤，她赶紧把手抽出来：“没有。”余光瞥到他手背泛红，“可你……”

　　他不可能感受不到自己手背上的烫伤，现在却反过来关心她。

　　“我是男人，被烫一下没什么。”
　　罗昭温声道，语气充满无限柔情，连看向她的眼神都快融化了。

　　他离她越来越近，明明屋子只有他们二人，他却偏偏凑到她耳边：“为什么还留着。”
　　“……”

　　闫筝的心因为这个问题猛地一揪，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连带着把她的心也拖在地上狠狠砸死。

　　他果然还没忘。

　　闫筝微颤着眼睫，把脸别过去：“拿去卖钱的，一直没找到机会……”
　　罗昭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呢喃道：“你说谎。”

　　他打断她的话，其实就算他不打断，闫筝颤颤着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多少。
　　闫筝咬着嘴唇，不再言语，罗昭垂首，看着女孩紧张羞愤的模样，下巴轻蹭到她的额头，声音缱绻得像塞纳河畔的春水：“为什么不承认还爱我？”

　　“……”
　　话音落，闫筝猛地抬头，震惊地望他。

　　这么直白地被人揭开痛处，又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闫筝觉得无地自容。同时这些天被罗昭追着不放过的委屈也涌上心头，愈发觉得面前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看她出丑、故意逼她摔跤、故意让她脸面尽失。

　　她有什么错，明明不爱她的人是他，明明为了心上人白月光和她离婚的也是他，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是他。
　　三年后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闯进她的视野，反复过来撩拨——
　　他到底想干什么？

　　闫筝觉得自己被戏耍了，突然就红了眼眶，眼泪跟断线的珠子“啪嗒”往下掉。
　　罗昭怔住，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伸出手一点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可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罗昭好恨自己这副无能为力的模样，也恨三年前的自己。

　　夜幕渲染下，他突然吻住她。

　　那一刻，闫筝被高大的男人拥入怀，忘情地亲吻。

　　闫筝先是愣住，呆滞了两秒，然后开始挣扎，试图推开他。
　　罗昭却抱得更紧，似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闫筝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此等举动，这是难道证明对自己还有情？又或者说仅仅是在漫长的寻找白月光的过程中耐不住寂寞，选她当做消遣？

　　闫筝的脑子里胡乱想着，手上的力量却没放松，然而女人的力气不敌男人，她根本连他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
　　半分钟后，罗昭才放开她，呼吸急促，微微喘息。

　　他在刚刚的缠绵中生出一丝薄汗，抚着闫筝的脸，疯狂得甚至想把这副五官描摹下来每日观赏。
　　过了好久，他才说：“闫筝，我错了。”

　　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