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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第四十一章 一场约了二十年的聚会

      转眼到了1996年7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杏芳打扫堂屋卫生,在擦拭相框的时候,眼晴落在那张高中毕业的合影上。那合影微微泛黄,已经旧了,但还清晰。那张合影中的自己和东峰,是那么朴实,羞怯,笑容都有些木讷,所有的同学几乎都是木讷的笑容,仿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把他们浇铸成统一的神情面目。那都是一群少年人啊!一转眼就是二十年了。时间像水一样淡淡流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或许漂走的是枯枝落叶,或许漂走的是绚烂鲜花,无论带走什么,时光并不自知,天地不仁,不悲不喜。带走了什么呢?带走了童年和少年,带走了青春,带走了她的可爱的僮僮。哎,三十七岁的人了!还留着长发,好像留着长发就留住了青春,留住了逝去的年华。她珍爱那一头长发,因为东峰说喜欢她秀发披肩的样子,她为自己也为东峰打扮,女为悦己者容,她用了一些时间和精力耐心护理它
      她把相框擦试干净,轻叹一声“二十年了!”猛然间记起高中毕业时的约定,二十年之后再相聚。半年前,她在街上遇见回娘家的同学李文玉,李文玉和丈夫带着孩子在古街上闲逛。李文玉在岳州城区的一个街道办事处当出纳,丈夫是一个造纸厂的大股东。李文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一脸的灿烂,看上去心情很好,生活优渥。李文玉知道杏芳和东峰是班上唯一的一对,东峰是临水县委常委,是班上最有出息的人,也是她的父母官了。李文玉说:“我还记得你写的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的我们。二十年之后就是今年了,多快呀。我们同学还聚会吗?我还常常想起读中学时的时光呢。”
      “聚吧,我也常常念起你们呢。我跟王老师约好就打电话通知你。”她说。
      这以后,杏芳为公司服装出口的事去了趟深圳,小石头生病送医院看病吃药,事一忙,就把同学聚会的事忘了。擦相框的时侯,她猛然间记起了这件事。她给王老师打电话,王老师说他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王老师显然是想见见他的学生们的。杏芳又给李文玉打电话,李文玉很高兴,说你定好时间,我就来参加。打完电话,她给东峰打手机,东峰正在工业园开现场办公会,见是杏芳的号码,就说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家说吗?杏芳就说我才想起二十年之后我们同学聚会的约定,我刚刚给王老师打电话,他有兴趣参加。东峰随口说:“能来多少人呢?你张罗吧,你不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吗?我参加。”
      杏芳拿出通讯录,给同学一个个地打电话。她打了二十来个电话,对联系不上的同学,她就要同学之间相互转告,她把聚会的时间定在7月10日星期天,地点在云阳中学。王老师提供场地,吃饭由她来安排。
      7月10日,学校里空荡荡的。高考已经结束,其他上课的同学都休星期天了。王老师一早就在学校门口张望,他望他的学生们,他带的1976年毕业的高中学生。二十年之前的7月9日,他送他的学生们离开学校,今天,他又迎来他们。二十年,恍如隔世啊,时代巨变,世事沧桑,学生们出息了,而自己也到了生命的凋零季节,少年天才颓唐老,老了退休了,安享晚年了。年老的人就爱忆旧,一辈子教书育人,他把学生看得重啊,就如他的儿女一样亲。
      王老师把聚会地点定在当时读高中时的那间教室。他安排人写上横幅,把座位摆成一个圆圈形,桌上有瓜子、花生、红薯片和糖果,还有水果。这些食品,是杏芳安排人先送过来的。到10点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五十几名同学,最终来了三十几个。来不齐在王老师的意料之中。他带过五六个班,没有哪个班的同学聚会是整齐的。同学们散落各地,五湖四海,省内的好说,省外的怎么赶得回来呢。顺了这个,又没顺那个。还有些在农村里当农民的,在外打工做苦力的,他们即便接到聚会通知,也不会来。同一个教室听课,差别那么大,相形见拙,他们不自在。人就怕比,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同学怎么就那么顺利,那么光鲜呢?卑微的人也有面子,也有自尊,他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尽管在王老师的眼里,不论身份高低贵贱,所有同学都是他的学生,都是平等的,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
      东峰和杏芳是最先到的。他们先过来陪王老师说说话。同学们陆续地来,大家说笑间,学校校长郭劲光也来了。东峰跟郭校长熟悉,他对郭校长说:“我们是高中同学聚会,哪敢惊动校长大人呢?”
      “是王副校长告诉我的。你这县委领导来了,我有失远迎呢。再说你们这届校友是我们学校的光荣啊。”郭劲光满脸堆笑,他四十来岁,架副宽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在他的眼里,东峰的身份是县委常委,还这么年轻,还有发展,还会上台阶,说不定哪天分管文教,自己还要在他的手下工作。他不能托大,不能敷衍。
      李文玉来了,章晋湘来了,若晨没有来。东峰心里希望她来,又希望她不来。她不来,他又怅然若失。如果她来了,这样的场合,他又怎么跟她说话呢?但是,他希望知道若晨的信息。李文玉在说话时跟大家解释,说己给若晨和王美美打电话了,她们都在深圳,赶不回来,她们一个是大学教师,一个是小学教师,她们让她转达对同学们的问候和祝愿。“若晨不在北京吗?她怎么去了深圳呢?”杏芳当着同学们的面问。李文玉说:“我也不太清楚,听美美说是若晨的丈夫去深圳了,她跟着调去的。若晨和美美倒是经常一起。”
      李文玉从读书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自我感觉好的人,生在镇上,是城里人,她有一种优越感,她是俯视她的同学们的,她希望她的同学们都仰视她,最好是脖子仰酸,仰得脸上有口水落下来。她说:“我们这一届同学,没等到恢复高考就毕业了。但那又怎样,我们班上还是考上了三名同学,若晨和我,还有王美美,走进了正规大学和中专学校的校园。我们三个人,代表我们班参与了那个时代发出的最早的向改革开放的冲锋……”
      东峰的脸上是微笑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杏芳脸上略显不快,心里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考了个大专中专吗?炫耀二十年了。她想李文玉看到的只是人生中的一条船,却没有看到河流,更疏略了两岸的美丽风景,有什么意思呢?还有那么多的同学没去高考,或者参加高考没考上,他们不照样生活得很好吗?他们走仕途的当的官哪比你们小?他们当老板的赚的钱哪比你们少?班上有个叫沈小伟的同学是镇上有名的养殖户,养殖的甲鱼直销深圳,还有个叫何安林的同学,在岳州城开食品厂,早就是千万富翁了。
      王老师打断李文玉的话,他说:“我带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班就是你们班,我对你们班的同学印象最好,感情最深。教育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成才,一个是成人,你们都成人了,这让我特别欣慰。你们班考上大学和中专的同学不及我带的其他班,或许,你们中做官的不及其他班的同学多,赚钱的也不及其他班的同学多,但是我们认为你们是学弟学妹们学习的榜样,你们的身上身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他们学习,你们用自己的奋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家族的命运,也造福了千千万万的人。你们用自己的奋斗,用自己的不抛弃不放弃,告诉学弟学妹们,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之外,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同样辉煌,同样瑰丽。当然,你们还年轻,还只有三十多岁年纪,末来还有很长的路,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更大的成绩。同学们啊,我真的为你们每个人都感到自豪,我们的学较,也为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
      王老师的话让东峰受到感染,受到鼓舞,有了兴奋的情绪。大家欢迎老班长讲话的时候,他站起来,说:“我代表我们班的同学们,代表今天来的和没有来的同学,感恩王老师,感恩母校对我们的培养。二十多年之前在学校读书的情形,一笑一颦全历历,初肠初意俱端端;歌声回荡黄昏夜,口号高扬碧落天。那时候的我们啊,不像后来的学弟学妹们,一心读书高考,我们还有一项任务是学农。对我们农村孩子来说,学农这一课为我们当一个新时代的农民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沈小伟同学跟我说,没有学农这一课,他可能不会去想当一个养殖大户。二十年,我们没有去考大学,或者说没有考上大学,但是我们没有放弃学习和思考,我们紧紧地跟随了这个伟大的时代,走上了这个时代的舞台;二十年,我们一路走来,流泪流汗流血,都有过不堪和绚烂,我们咬着牙不轻言放弃,用自己的辛劳,用自己对人生的理解,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创造了我们的新生活,我们还要继续努力下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二十年,我们最应当感恩的是这个时代,如果不是这个时代,我们可能重复父辈的命运。但是我们非常幸运地遇上了这个时代,成为时代的弄潮儿,或者说是时代造就了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或从政,或经商,或务农,都是在改变自己,改变这个时代。二十年啊,我们的人生就像一条河,从涓涓细流开始,从被狭窄的河岸所束缚开始,直到它激烈地穿过巨石,穿越漩涡,河流就变宽了,两岸的堤岸高远了,河水的流动平静而欢畅,现在的我们,就是一条欢畅的河流,一条不折不挠的河流,一条虽九死而未悔的河流,一直向前,它最终会自然地融入大海去!”
      东峰充满激情的发言,赢得了掌声。于是大家争着要讲几句,讲自己的工作,讲自己的生活,讲自己的生意经,讲自己的人生体验。郭校长也忍住加入到发言者中来。一场约了二十年的聚会,最后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聚会结束后,开食品厂的何安林找到东峰,要把食品厂搬到云阳镇的工业园来,他说食品厂办在城里,几乎天天都有来收费的,招架不住,这次聚会看到东峰,动了搬迁的念头。他问东峰有什么优惠条件。东峰说:“只要你搬来,政府给予园区的优惠政策全给你。你呀也真应该回来,这里是你的老家啊!”
      一个星期后,副镇长宋太平就代表工业园区管委会和何安林签订了入园协议。东峰回家对杏芳说,这次聚会组织得好,把一个利税大户引来了工业园区,这是你的功劳!
      可是,为了招商的事,东峰得罪了同学李文玉。李文玉的丈夫娄少强是造纸厂的一个大股东,实际控制人。造纸厂办在岳州城区,因污染严重,多次整改都不合格,被要求关闭或是搬迁。李文玉参加同学聚会回去之后,跟丈夫一说,娄少强就动脑筋要将造纸厂搬到云阳镇来。李文玉打电话给杏芳,说她和丈夫要来拜访她和东峰。杏芳答应他们来。见了面,李文玉说要请老同学关照,娄少强就说造纸厂搬迁的事,说环保方面绝对没有问题。东峰就打电话安排宋太平跟他对接,还说只要环保上没问题的搬迁我们都欢迎,这是投资呀。临走时,李文玉塞了一个大红包给杏芳,杏芳不要,说你们找东峰办事,给我红包,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再说我们是同学,能方便的自然会方便。他们走了之后,东峰打趣说,今天要表扬你,拒收老同学的红包。杏芳脸上漾起一丝暖意,说要不然怎么称得上你的贤内助呢。
      过了几天,宋太平跟东峰汇报,说他去考察了娄少强的造纸厂,污染严重,是被岳州城区限期关闭的企业,他们去谈了几个地方,对方都摇头摆手不肯接,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在环保设备方面投入。而我们这工业园,上面批的是一类工业用地,不适合污染企业进驻。如果同意他们搬迁过来,园区的其他企业会有意见;对邻近的河流造成污染,老百姓也会有意见。东峰一听就说:“那这事就算了。你这关把得好,我们不能让污染把云阳镇的名声给毁了。”
      李文玉和娄少强直接到办公室来找东峰。娄少强说朱书记呀,你安排的宋太平不听你的招呼,不同意我们的厂搬来云阳镇。东峰说你别怪他,是我的意思,我们不能因为你们造纸厂的搬迁而造成污染,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他瞥着文玉,诚恳地说:“文玉,我们是老同学,这事没帮上忙,真对不起,请多理解。这云阳镇也是你的家乡啊。”
      李文玉一脸不高兴,鼻翼微微地颤动,表明她心里有气。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她什么。而现在拒绝她的竟是自己在丈夫面前拍了胸脯的老同学。当了官掌了权不还是一个乡下人吗?她在心里恼怒地想。她把手中的茶杯击重重地地放在桌上,冷笑一声,说:“何安林的食品厂搬到了你的工业园区,为什么我老公的造纸厂你不同意呢?大家都是同学,不能一碗水端平吗?”
      “性质不一样啊,何安林的食品厂不存在环保问题,而且他还是利税大户呢。”东峰耐心解释。
      “那你就没有收受他的好处?你要多少好处我们也可以给呀。”李文玉怒气冲冲地说。她白晰的脸涨得通红,也有些变形。
      东峰像不认识李文玉似的,像尖刀一样的目光盯着她,严肃地说:“那你们看错人了!钱能使鬼推磨,但在我这里不行。”
      “那我告诉你,我们的造纸厂就偏偏要搬来临水县。”李文玉用嘲讽的口气说。然后她拉着丈夫娄少强出了门。
      东峰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呆愣住了。一天的心情被他们无端破坏,他心中恼怒,端茶杯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记忆中的李文玉,读书时候就自视高人一等,到如今仍然是咄咄人。她不听解释,不听劝导,自己认定的事就要坚持去做成,哪怕是违反环保规定的事,这怎么可以呢?“看来,我只能得罪这个同学了。在她魔鬼般的专横意志面前,在原则面前,我不能退让。”他在心中坚定自己。
      回家之后,东峰把李文玉夫妇来办公室找他的事告诉了杏芳。他知道读书时候杏芳就跟李文玉关系好,还有若晨和王美美,同学们称她们为四朵金花。他说今天我把李文玉给得罪了。杏芳说你得罪她自有你得罪她的理由。东峰说你舍得失去这个同学吗?杏芳说那还能把她追回来?那符合你的性格吗?东峰向杏芳投去深情一瞥,说谢谢夫人理解。杏芳认真地说:“任何时候我都会站在你一边的。”她叹了口气,又道,“时代变了,人和事都会变化,只是我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快。”
      “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子吧!她螺蛳肚里弯弯多。”东峰顺口说。
      “什么原本就是这样子。”杏芳嘟了一句。她不满意东峰的说法,她觉得李文玉读书时还是蛮单纯的。不过她心里决定,再也不组织同学聚会了。
      “好,我说错了。你们是四朵金花呢!”东峰不跟杏芳争。他想到自己,如果不是这个时代,他会在村子里干着修地球的活,为一家人的柴米油盐操劳,打发单调乏味的日子。他被这个时代改变,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时代改变,只不过有的人汇入这个时代的洪流,成为弄潮儿;有的人则被拜金主义的泥沙裹挟,弄得面目全非。

      为小石头上学的事,东峰和杏芳有了意见分歧。东峰主张到村里小学上学,这样母亲可以接送。东峰的意思也代表了母亲的意思,母亲没有说而已。杏芳提出把小石头送到镇小学去上学,她的想法也是小雯的主意。小雯还为杏芳介绍了她在小学里的几位老同事。杏芳的理由是镇小学的师资力量和各方面的条件,都比村小学要好得多,教学质量要高得多,小石头送到那里去,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她说:“现在的孩子,都要过高考那一关,竞争这么激烈,不能让我们的小石头输在起跑线上。”
      杏芳一直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而引为人生遗憾,这次同学聚会,李文玉的话又刺激了她。班上关系最好的四个女同学,只有她没有考上,她总是觉得矮她们一截,她总是有意识地保持和她们的距离,总是不断地努力,为的是缩小和她们的距离。
      东峰考虑的是镇小学离家太远,每天要接送,杏芳又要去公司上班,会太辛苦。他说:“村里小学差在哪里?也分来了一个师范生啊,村里的孩子不都在这里上学吗?老三老四一个上清华,一个上北大,不都是从村里小学走出去的。镇里小学出过清华北大学生吗?”
      “老三老四上清华北大是什么年代的事,那都是老皇历了。过去的事怎能跟现在相比?”杏芳坚持不让步。她继续说:“南峰给我买了部车,我每天接送小石头,不很方便吗”
      东峰有一个没有说出的原因,是他可能要面临工作变动了。1994年3月,省委在全省进行县委书记的交流,石怀明交流去了益州市的兰花县任县委书记,东江市的天门县委书记刘逶迤调任临水县委书记。刘逶迤到任之后,与常委们分别进行谈话,了解情况。他问东峰愿不愿意到县里工作,不再兼任云阳镇的书记,在县里搞一个工业园,兼工业园管委会主任。东峰说如果决定了他服从,如果是征求意见,那么他还想在云阳镇干一段时间。这一干就是两年了。前不久到县里开常委会,王炳仁悄悄跟他说,市里准备进行各县区和市直单位的干部交流,陶介林部长专门问了他的情况,可能会有什么安排。“不会离开临水吧?”他惊问。“那可说不准哦,听说这次交流的面很大。”王炳仁说。
      王炳仁跟他透露了可能会有交流安排的消息之后,他就想他可能真的要离开云阳镇了。一直到三十七岁,他一直在云阳镇工作,在这里读书、成长,当生产队长,当村长,一直到当镇长、镇委书记。即便当了县委常委,也没有离开云阳镇。他的青春和激情,都献给了云阳镇这片土地,这曾经贫瘠却又肥沃的土地,这家乡的渗透了祖祖辈辈血泪的土地。云阳镇在他的手里发展了,变得富裕了,被授予全省百强乡镇称号。云阳镇的市场、工业园区、养殖业都在全省有名气。村村通了公路,小学校舍焕然一新,云阳镇的基础打下来了。下一届,只要是龙文秋接任书记,他想云阳镇会继续大踏步前进。而他自已,一恍就37了,追风赶月,风风火火,芳华不再当年!
      一旦想到要离开,他又有些不舍。不舍这里的山川河流,不舍这里的山林田野,那大海一样的绿色波涛,在风中起伏,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渺远的天际。不舍这里纯朴的乡亲,不舍这里朝气蓬勃的干部,不舍这里热烈的氛围,这是干事创业的氛围呀。他心里怅然,甚至有空落落的感觉,被悬在空中一样。原来,他的生命与这片土地紧紧连在一起,是无法割舍的。这是他的生身之地,是他生命的源头啊!
      他不能把他的心思告诉苦芳,组织上没有决定的事他不能猜测,万一他又不走呢?所以杏芳坚持着要把小石头送镇上小学上学的时候,他退让了。这个家,基本上是杏芳在作主。平常自己也没管小石头,都是杏芳和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小石头扯拉大。家里现在只有母亲和杏芳,还有小石头。小雯和小雯父母去了深圳,南峰在自己建的小区里为自己留了屋顶花园。小雯生了二胎,是个男孩,取名亮亮,一女一子,南峰高兴,母亲高兴,全家人都高兴。小雯父母过去,是小雯母亲要为小雯照顾孩子。南峰要小雯辞了服装公司的总设计师,她不肯辞,她说她只有这么个爱好。南峰就没勉强。小雯两头跑,常常会从深圳到云阳镇来,继续住在家里。只是家里没有小雯的两个孩子,没有了小雯父母,一下清静了不少,母亲也孤寂了不少。人要热闹,热闹的人都青春朝气,热气腾腾。好在小石头既乖巧又古怪精灵,总让母亲开心,总弄得笑声满屋。看着母亲和孙儿乐,东峰心里稍稍宽慰。他对杏芳说:“你送小石头去镇小学上学,我只提一个要求,开车千万要注意安全。”
      “人命关天,我哪会不注意。”杏芳说。

      9月1日,小石头去镇上小学报到上学的同一天,东峰离开云阳镇,去临近的桃水县报到,任县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县长。出门时,东峰对儿子说:“今天我们父子俩都去报到,你是上学,我是去赶考。我们都要好好学习哦!”
      “妈妈,什么是赶考呢?爸爸这么大的人怎么去赶考?”
      “赶考就是考试。你爸呀,是去参加一场考试。”
      “我晓得了,爸爸也是学生。”小石头自作聪明地说。
      “对,你爸是学生。不过为你爸判卷的老师可多了。”杏芳说。
      杏芳对东峰去临近的桃水县任职,心里既有不舍却又高兴。东峰毕竟在自己的仕途上向前迈进了一步。丈夫的理想是从政,从政是他的事业。嫁鸡随鸡,夫唱妻随,她应当支持他。听东峰说是陶部长亲自跟他谈的话,部长原想把他留在临水任县委副书记,原任县委副书记王新高己调回市里安排,在向□□许刚川汇报时,他同意了这个方案,但在市委常委会讨论时,有常委说桃水的班子弱了,许刚川就说你们不是介绍朱东峰强吗,那就把他调过去吧。陶部长跟他谈活时叮嘱要他好好把握,市委对他是寄予厚望的。想着自己丈夫被上级看重,杏芳也感觉自己身上长了精神。她和丈夫是连在一起的,是荣辱与共的。只是东峰去得远了,来回要三四个小时。以后,他肯定有干不完的工作,肯定会很忙,肯定不能天天回家。结婚十多年,他们从未分开过,她已经习惯了天天在一起的生活,习惯了一家人在一起的过日子。可是,这样的生活以后不会再有了,家里的男主人在外奔事业,家里就剩下老母亲和她带着个读书的孩子,她还要去公司上班,那岂是忙乱两个字概括得了的辛劳。直到这时候,她才理解丈夫要把小石头送村里小学的原因,东峰是预料到自己可能要调走,不得已而为儿子上学作选择。如果把小石头送到村里小学,小石头可以自己走路去上学,她和母亲都会要轻松很多,母亲也不用每天倚门而望,每天为她们的安危担心。她想东峰是为她和母亲考虑。他怕她和母亲太累太辛苦。但她坚持送小石头去镇小学,东峰还是让步了。东峰是迁就她的。
      杏芳想,她可能要逐步从服装公司退出了。她该把自己定位为贤内助的角色,夫妻两人不能两个人都去奔事业,那家不就变成一个临时旅馆了?谁管孩子老人呢?杏芳是个把家看得很重的人。人的奋斗既为自己赋予人生意义,也是为了孩子,为了后代。她已经失去了僮僮,不能再失去了小石头,小石头不是他一个人,他是替姐姐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身上,有僮僮的影子。越看,他们姐弟俩越像呢。要呵护他,培养他,让他长大成人,成为顶天立地的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目标,更是她的信念。
      她想公司的事,有宝珍姐掌舵。她带出的王眼镜的女儿王菊花已非常能干,镇上那两个服装店都是她在管理,被任命为经理,按照销售多少给她提成,干得劲头十足。张小琴更是泼辣,再也不是当初邻居张婶交给她的那个怯生生的乡下姑娘了,她一直跟着她,跟着她坐绿皮火车去广州进货,来来回回,任劳任怨。这小琴吃得苦,做事也细致,学到了她的精明和商业敏感,宝珍姐也喜欢她,让她在服装公司负责生产,从未出现过质量事故。小琴己经结婚,把家安在了云阳镇,去公司只要十来分钟。有她们在,她放得心。
      做服装是杏芳的事业,做了十多年,这曾是她的一种情感寄托啊。如果真要全部退出来,她不舍得。如果单纯做一个家庭主妇,她是不甘心的。那么,她可以保留一部分股份,不占那么大的比例,原先她和南峰、江海三人在公司持有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她不打算要那么多的比例了,她持有百分之二十就可以了,南峰和江海各保留百分之五,这样,宝珍姐那就有更多的股份,或者把她和南峰江海三个人的股份再拿一些出来,给公司像小琴一样的高管,她们的积级性会更自高些。她想她虽然是创始人,但宝珍姐在后期的发展中,做的贡献大得多,还有那些公司高管,为公司的发展也做了很多贡献。她打算把这事跟东峰说说,她想他会支持的。

      黄昏时候,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不断地向院门外的路上张望,她望向很远很远,她把眼睛都要望穿了。夕阳渐渐落山,暮色慢慢升腾,一点一点地把母亲包围。她已经把饭煮好,把小石头喜欢吃的泥鳅丝瓜汤煲好,把菜择好,只等杏芳和小石头回来就炒莱。
      一只小鸟落在围墙根底下,那里盛开着一丛野菊花,黄的、白的、橙的、紫的、粉的,五颜六色,灿如云霞,在黄昏里更显得生动。母亲的目光随着小鸟落在那丛野菊花上,心倏然一动,明亮了一些。东峰被派去桃水了,他自己说应该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以后,这个家,只有她和杏芳,还有小石头三人在一起。这个家,冷寂了很多年,又热闹了很多年,现在又冷寂下来了。老二把小雯母女,还有他的岳父母接去深圳时,她就万分的不舍。小雯的女儿霏霏,嘴特别甜,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叫着奶奶,比小石头的口还勤。小雯父母在这里住了几年,竟住出家里人一样的感情来了。很少有话说的小雯母亲,跟她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都忘了叫亲家,就叫她姐,姐妹一样亲。母亲心里乐啊!小雯又怀孕了,老二要接她去深圳生,小雯母亲是要去照顾的,小雯父亲必然跟着去,小孙女霏霏也要去,这一去就是四个人。小雯去深圳生孩子,是朱家的大事,母亲只好高高兴兴地送他们出门。他们去了,老二的生活也有人照顾了。她心里挂念老二啊,老二一个人在深圳打拼,孤孤单单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是应该和小雯团聚在一起了。
      可是,家里没有霏霏围着奶奶,没有小雯母亲守着唠嗑,没有小雯父亲和陈二苟几个人饮酒的吆喝,显得一下就安静了许多。她己经不习惯这种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还好,东峰天天晚上回来,不管多晚都陪她说说话。东峰回来,村里也会有人来找他,她乐意给他们让座泡茶,乐意听他们说什么养殖呀什么种殖呀这些乡下事,她觉得整个院子都是生动的。这才是家啊!她喜欢这种俗世的欢乐的生活,她宁愿自己累一些,辛苦一些,她心里是充实而幸福的。因为有一家人在一起,有左邻右舍来唠叨,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在美国的老三,没有时间去想在长沙的老四。
      现在,家里就剩下她和儿媳孙子三个人,儿媳上班去了,孙子上学去了,白天她就一个人,是多么的孤寂呀。四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她的心会不由自主地飞往四个方向,她想老大会不会工作顺利,老大老成,但胆子也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就像当年分田单干,只差没把她吓死。他想干事可她怕他犯错误呀;她想老二毛躁,又讲义气,喜欢打抱不平,赚了钱要好好守着,要低调,千万不能忘乎所以,千万不能乱来呀;老三是一根筋,爱以死理,他会不会跟若曦闹矛盾呢?生活中琐碎事情多,难免不了有磕磕碰碰。每次来电话,她都要叮嘱他让着若曦,照顾好若曦,他都说好着呢,总是报喜不报忧;还有老四,结婚好几年了,还没要孩子,总说不急不急,怎么不急呢,三十几的人了。哎!这些操不完心的孩子啊。母亲叹了口气。她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撕成四瓣,一瓣给老大,一瓣给老二,一瓣给老三,最后一瓣给老四。
      母亲的心就这样纠纠结结,起起伏伏。她的心,从来没有像田地一样完整过,从来没有像河水一样平静过。黄昏的风,吹得大香樟树的叶子簌簌地响;像是蟋蟀,或是别的什么虫子,在围墙根叽叽叽叽地叫唤着,更让黄昏显得沉寂,显得压抑,显得悠长。“这俩母子怎么还不回来呢?”她起身到院子门口去张望。
      远远地,母亲听到一声喇叭叫,家里的大黄狗从墙角突然惊起,欢腾着往院子外的路上奔去,像是要去迎接什么人似的。
      “我的孙宝宝回来了。”母亲转身往屋里走去,她要去炒菜了。

      1997年春节之后不久,二月的一天傍晚,东峰从乡下回到桃水县委的宿舍。他累了一天,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当他用摇控器打开电视,就听到中央电视台播音员正宣告一个沉痛消息:小平同志逝世了!
      东峰一下怔住了。他站起来,像为小平同志默哀似的。他的脑子有些乱。他走出屋子,走到大院里。晚风轻拂,闻得见阵阵花香。院子里没什么人,比较安静,听得见院子外面的汽车喇叭声,听得见人们的喧哗声。外面是一个灯红酒绿的热闹世界。这时候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老人家已经走了,只有知道的人才和东峰一样为他稍作停留。不像1976年主席的逝世,全国上下哭声一片,而现在已没有什么人因此恐慌,绝大多数人也不会捶胸顿足,哭天恸地。因为老人家建立的制度,使这个国家不会因某个领袖人物的去世而备觉空荡,国家健康地发展,人们的生活安定。大家都受惠于他,可是大家对他的辞世都表现平静,哪怕是哀伤也很节制。
      “或许这才是最正常、最得体的表达方式吧!或许,这也是他最感欣慰的方式。”东峰在心里说。
      他想到自己一家人,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如果不是因为小平,恐怕都没有走出南塘村,都会在泥土地上摸爬滚打,还不知能不能吃饱。他想到云阳镇绸缎一条街的那对大石猫,那是一对招财猫,为云阳镇带来多少财富!想到小平说的一些接地气的语录,想到还有不到五个月香港就要回归,一百五十年的分离呀!“老人家为什么不再等几个月呢?他答应要去香港看看的啊!”东峰心里酸楚。
      他摸出手机,正要拨一个号码,南峰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南峰说:“哥,小平同志去世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看了电视。”东峰说,“你们当老板的也关心呀?”
      “那当然!谁忘了他就是背叛。你听,深圳的哀乐一直不停,那边香港三十八个地铁站,哀乐也持续十分钟了。哥,我在国贸大厦见过他老人家,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睡不着呀,哥,我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南峰伤感地说。
      “我们都受他的恩惠,我们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东峰说。
      他放下南峰的电话后,拨通了刘志光的号码。他好久没有跟他联系了,他开口就说:“志光哥,小平同志逝世了,你知道吗?”
      “知道,我正和几个商户在做一个‘深切缅怀小平同志’的横幅,准备连夜挂到绸缎一条街门口的牌楼上去。”志光说。
      “好!”东峰眼睛潮湿。
      “还有,我跟你说一声,六月下旬我会去香港,陪我岳父岳母参加7月1日的香港回归庆典,我要亲眼看看英国国旗怎样落下,五星红旗怎样升起。”志光说。
      “这是好事。香港回归是小平同志期待的。到时我会在桃水县城放庆贺的鞭炮!”东峰说。他放下电话后,没想到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时间是大香樟树飘下的像蝴蝶样的落叶,是没有任何痕迹的四季轮回。母亲的时间,是在黄昏里的张望中过去的。白天的母亲,先给堂屋里的观音菩萨座像上香,把挂在墙上的相框抹干净,然后抄个笤帚,在屋里扫扫,又到院子里扫扫。她生火蒸红薯,捣红薯,做各种形状的红薯片。王眼镜妻子王大奶见她一个人,就常常过来帮忙,陪她说话。有一天,王大奶对她说:“还是歇歇吧,别忙乎了。几个崽女都在城里过好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还能看上你的这些土货?”
      “我家几个孩子都喜欢吃,他们都是吃这些土货长大的。土货有土货的好,现在不是提倡绿色植物吗?它就是没污染绿色植物。”
      “你还赶上时髦了。”王大奶叹了口气,说“上次去镇上给我家菊花送红薯片,她还不要呢,说我老土。我不是挂念她吗,瞧这没良心的孩子!”
      “她兴许是怕累着你。你家菊花懂事呢,每次回来都来看我,叫得亲热。”
      “她这不是杏芳带出来的?真搭帮杏芳呢,没让我操一点心。杏芳现在还让她当了两个服装店的经理。还别说,杏芳开服装厂,把村里好多人都带出去了,背地里哪个不说她的好啊。她还让我剪窗花,赚了不少零花钱。这刘炳忠家真是积了德,生了这么个好女儿。”王大奶感慨说。
      “是我们朱家有福气,修来了杏芳这么个好媳妇。”母亲见王大奶夸赞杏芳,一脸的笑。她的笑容有一种苍凉。
      说话间,村里大喇叭放花鼓戏《刘海砍樵》了。王大奶说这大喇叭放得最多的是花鼓戏。母亲就说花鼓戏不好听吗?我觉得蛮好呀。
      放花鼓戏是陈二苟的主意。他听杏芳说东峰母亲喜欢听花鼓戏,就隔三差五地放放。村部门口代销店己改名便利店,便利店的老板李婶对陈二苟说,你就不会放放别的?陈二苟嘿嘿地笑,不搭理,走了很远,回了句:“花鼓戏有什么不好?怀旧,热闹!”
      陈二苟是往东峰家里去。他要告诉东峰母亲一个消息,明天镇上医院派医生来村部坐诊,还会带来检查身体的设备。医生是来给村民免费看病的。他要在大喇叭里通知之前来告诉东峰母亲,让她第一个登记,第一个看病。他到东峰家时,见王大奶在跟东峰母亲闲聊。这些年,王大奶和王眼镜跟自己的这位姐夫,也走得近了。村里人都说陈二苟的好话了,他们也跟着光彩。人就是这样,只要品性好,就能够赢得尊重,让自家的人和亲戚们都能够把头高高地抬起。
      王大奶见陈二苟进了院子,就说什么风把姐夫吹来了?陈二苟说,我是来请老嫂子明天去村部检查身体呢,镇里医院有医生护士过来。“你也可以去呀。”陈二苟顺口说一句。
      “有这样的好事?”王大奶问。
      “还是东峰没走时定下的制度,要医生下乡,到每个村去巡诊。我们村放在后面了。放在最后也有好处,听说新添了检查设备。”陈二苟说。
      “我又没病,去检查什么?我不去。”东峰母亲说。
      “没病也要检查看看身体的零件还好不好呢。这样不更让人放心吗?这可是东峰交代我的呀。你不去,我怎么完成你家老大交给我的任务呢。”陈二苟说。
      “我明天一早就过来陪你去,嫂子。”王大奶在一旁跟着劝。
      “还有,明天不能吃早餐,要抽完血才能吃。”陈二苟又叮嘱。
      “好吧,那我明天去看看,也别负了你们这片好意。”东峰母亲说。她想到了杏芳在镇医院生孩子时,医生护士的尽心尽力,还真是搭帮他们。
      “老英雄在深圳那边还好吗?他一去我就少一个喝酒说话的人了,也蛮想他的呢。”陈二苟又问一句。他一直称小雯父亲为老英雄,他自己有儿子在部队,总想多知道一点部队的事。
      “前几天南峰打电话回来,说小雯父亲想回来呢,说在那边没人跟他说话,闷得慌。”东峰母亲说。
      “回来好啊,到这里来,我陪他说话喝酒。”陈二苟赶紧说。
      “我也想他们回来呀。哎!你们看看,四个崽女,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太婆带着媳妇孙子,大白天我一个人也闷啊。”
      “不是还有我们陪着你说话吗?你一点都不会寂寞呢。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村上组上的人谁不把你当亲人说话呢?”王大奶说。
      “所以我哪里也不想去呀,我就守在这个院子里。南峰要我去,北凤要我去,我说我去了跟谁说话呢。”东峰母亲叹了口气。
      三个人就这样唠嗑,直到杏芳带着小石头在夕阳里回来,母亲的脸上又是灿灿的了。她一看到小孙子就开心。
      这一天的晚上,母亲接到一个电话,让她喜得一晚都没有睡着。西峰打来电话,说他要回国了。西峰说:“香港都回归了,我能不回来吗!不过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完成,大约半年左右时间。妈,回来后我就留在北京工作。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你不会再去美国吧?你真的不再去美国了?”母亲反复问。
      “不去了。清华大学己给我发了聘书,若曦也跟我一起到清华。您的孙子孙女都会回来。妈,我也想回来了。我学了这么多的东西,我是要回报我们国家的。国家召唤我了,您不也想要我回来吗!”西峰在电话里清晰地说。
      “好,好,妈等你回来。”母亲说。她的眼里流着热泪,止也止不住,弄得侍在一旁的杏芳赶紧去拿纸巾过来。
      “快,赶紧给东峰和老二老四打电话,告诉他们老二要回来了。”母亲放下话筒说。
      “这么晚了,他们都睡觉了,明天打吧。妈,还有半年时间呢,急什么。”杏芳说。
      “那好吧,你要记得告诉他们。”母亲说。
      “不会忘的,这是我们家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王大奶就过来陪东峰母亲去村部看医生。医生给东峰母亲抽了血,做了全面检查,然后告诉她,身体零件好着呢,只是血压有点偏高,但还是临界,不用吃药,注意观察就是。医生叮嘱她少吃多盐的食物。她问什么是多盐的食物,医生说就是腊肉腊鱼之类的。她说我吃了一辈子了,哪能戒得掉?医生就笑,说您少吃点就没问题。
      母亲开始做西峰回来的准备,杀了几只鸡,挂在厨房里的横梁上,跟腊肉腊鱼挂在一起,用冷烟薰。杏芳说医生不是要您少吃腊味吗?母亲说医生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杏芳就说,没有谁比我妈活得明白呢。杏芳接着说这些事还是我来做吧。母亲说我做着开心呢,老三差不多十年没有吃过我薰的腊味了,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吃我做的饭菜。
      母亲的脚步轻盈,精神焕发。差不多十年了,西峰要回来了,两个人出去,四个人回来,母亲怎不欢喜呢,这是她日盼夜盼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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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寒门》是一部贫寒之门的苦难史、奋斗史和爱情史,也是一部城乡改革史、巨变史。这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时间跨度从1974年到疫情解封的2023年,以中国南方农村朱姓为代表的三家寒门儿女打开一个时代的大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