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贝玖

29、第 29 章

　　担心和任霁撞到一起没法解释，任慕还特意回了趟三楼寝室，又在椅子上足足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确保就算他速度再慢此时也已经回学校后，她才拿出自己的包包，装了些随身的东西和药，背上离开了宿舍。

　　在学校门口的车站坐上了回家的那辆公交车。

　　之所以选到今天，是因为任慕中午那阵又问过加着微信的那个保姆阿姨，从侧面探了探阿姨的口风，弯弯绕绕半天，最终得知一个消息。
　　于岚出差了，明天才会回来。

　　而这消息背后隐藏着的才是她最关心的那个事实，那就是今晚的家里，只有任兴志一人。

　　……
　　到家的时候也已经将近晚饭时间，家里的两个阿姨都在家里各忙各的，唯独厨房干干净净。看到她进院子时，加着微信的阿姨有些惊讶。

　　“任慕回来啦，你吃饭没啊，没吃我给你做点。”

　　任慕答非所问，迟钝地望向车库，“我爸不回来吃吗？”
　　阿姨回答：“任先生晚上临时有个饭局。”

　　任慕垂眸沉吟片刻，舔了下唇，抬头，“阿姨你帮我切些水果吧，就不用做饭了。”

　　这段时间她为了省钱，一次水果都没买过，中午吃得不少，现在还不饿，唯独就是想吃冰凉的水果了。

　　阿姨应下，从坐着修建花草的小板凳上起来，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朝屋里走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任慕摸了摸吃饱的肚子，看茶几上那足足被自己吃掉一盘的水果拼盘，满足地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将手机举到眼前。

　　任霁：【晚饭吃的什么？】

　　任慕：【番茄炒鸡蛋。】
　　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任霁：【就一个菜？】

　　任慕：【中午吃多了嘛。】
　　她怕他又问什么，转移话题，【你明天什么时候有课呀？】

　　任霁：【就一二节，等我上完就带你去玩，你早上多睡会儿。】

　　虽说两人白天还在一起，但晚上没事时也会一起闲聊，只不过任慕一直心不在焉，眼看天越来越晚，距离任兴志应酬回来也越近，她心更是忐忑，始终坐在阳台上竖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可这一等，就一直让她等到了十点钟。

　　十点过五分，任兴志那辆专属的商务车开进了院子，停稳后，一个年轻男人从副驾驶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将醉醺醺的任兴志搀了出来。

　　注意到这一幕的任慕失落地叹了口气。
　　她倒不是担心喝醉的父亲，而是担心自己的大事究竟要什么时候说。

　　这个夜晚任慕就在惶惶不安的情绪中熬了过去，早早结束和任霁的闲聊，洗漱过后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此时的兔子和白色小熊又回到了她这边，虽说它们只是没有灵魂的玩偶，但一方面是任霁送她的，二方面陪伴她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免有感情，所以尽管今夜被冗杂的情绪充斥，但在它们的陪伴下，任慕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一阵铃声将她唤醒。

　　七点钟，这是于岚和任兴志习惯的起床时间。
　　为了和任兴志在楼下碰见，前一天的任慕特地定了这个时间的闹钟。

　　她打了个哈欠，不敢多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整齐，然后躲在门口，听任兴志下楼的声音。

　　七点半，任慕下楼，果然如她预期那样，看到了在餐桌前吃早餐的任兴志。

　　听到下楼声，任兴志朝她这边望了眼，拧眉，“不是没事别让你回来吗？”

　　这话一下把任慕的思维给扰乱了，她厚着脸皮，扬了一个讨好却因为僵硬很丑的笑，朝他走过去，“爸，我有事想跟您说。”

　　任兴志不再看她，低头吃碗里的鸡汤馄饨。

　　任慕走到餐桌另一头，“爸，我军训已经结束了，这几天……导员说让交大一的学费和住宿费……”
　　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越来越低。

　　“跟我要钱？”

　　任兴志勺子搅动着瓷碗，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头，看着她冷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来求我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我特么当初是不是让你听我的，你可真是翅膀硬了，那你这么有出息就自己想办法呗。”

　　任慕站着，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提起这事任兴志就一肚子的火，脸越来越黑，不耐地摆手，“滚滚滚，少在这儿碍我眼。”

　　“没良心的东西。”

　　“……”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任慕又原封不动地回了卧室。
　　她表情依旧，平静到就算任霁站她面前也绝对摸不清她此时的情绪，就好像刚才任兴志骂的不是她一样。

　　她在床边坐着，两手攥着手机，呆坐了数分钟，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对面接通，传来中年女声。

　　“快点把鸡蛋吃了！”徐琼华对那头喊了句，随后声音近了些，“喂？”

　　任慕右手紧攥着，“妈，你在忙吗？”

　　徐琼华：“我看你弟弟吃早饭呢，你有事啊？”

　　任慕面色古井无波，“妈，我们该交学费了，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她说话音调无波无澜，更是不同于刚才的慌张，没有任何停顿的说了出口。

　　徐琼华：“交多少？”
　　任慕：“算上住宿费一共六千。”

　　徐琼华：“六千？？你奶奶这最近正生病呢，我哪来这么多钱啊，你怎么不跟你爸要，他这么大一个老板，多少个六千他没有……”

　　*

　　任慕突然不知道她回来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结果能让她提前预判到，那折腾的这一回还不如在宿舍睡觉。

　　她打开微信钱包，看上边的余额，【3485.68】

　　盯着盯着，她眼前就好像出现了幻觉，开头的那个“3”的左边连接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数字“8”，可再一眨眼，这8就消失不见了。

　　手指无意摩挲到手机壳的边缘。

　　忽地，一个想法闯进了任慕的大脑里，她将手机壳扣了下来，看着完整犹如全新一般的手机，她突然想把这个手机卖掉。
　　只要把这个手机卖了，她不仅可以交的起学费，甚至还能有些存余，这样再加上自己的兼职，应该就可以活下去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并非不切实际，而是她不可能把哥哥送她的心意卖掉，她宁可去街上乞讨。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任慕等看任兴志的车离开后，她就也紧随着离开了家，坐公交回了学校。

　　邢可思回了家，蒋樊凡也去找她同样在北城上学的朋友了，所以此时的宿舍里只有周灵一个人。任慕和她打过招呼，就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这一趴，她就迷迷糊糊地接近了睡着的边缘，直到桌面被手机引的震动，她才抬起头，本以为发来消息的是任霁，却没想到是班长。

　　班长：【咱们班就还有你没交学费了，记得今天交一下，不然导员要催了。】

　　任慕：【嗯嗯。】

　　除了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还能回什么。

　　目光向上看时间，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距离任霁下课也不剩多长时间了。任慕拿出镜子，将头发重新梳顺，然后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快走到他上次给自己介绍的那栋教学楼前的时候，远远的任慕就看到了一批一批的学生，想来他们已经下课了。

　　不知道这里边会不会有任霁。
　　任慕这样想着，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任慕：【哥，你下课了吗？】
　　任慕：【我来你学校了，在红色教学楼拐角的小道边。】

　　她刚准备把手机关上，任霁的语音通话就弹了过来，她接听，“哥。”

　　任霁：“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任慕：“我、我想跟你说件事……”

　　对面默了默，任霁：“你等一下，我这就过去。”

　　任慕将语音挂断，收起手机站到了小道一边。
　　明明现在正值九月温度不会太低，却不知怎么，今天还挺凉快的，偶尔吹些微风，空气也还算干燥，地上也没有树荫，只剩灰蒙蒙。

　　渐渐过了下课的时间，人流明显减少。她垂着脑袋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几分钟，就像出于某种本能似的，她抬头朝右手边望去。

　　然后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任霁的眼睛。

　　明明从早上开始她的情绪就一直很稳定，哪怕被任兴志指着鼻子骂，哪怕被父母接连的冷眼和嫌恶，她也完全没有要哭的意思，可就在看到任霁的这一瞬间，她就忽然涌上了一股欲要流泪的冲动。

　　眼看着任霁离自己越来越近，任慕快速眨眼，试图掩去眼底的酸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任霁走到她面前，上下观察她，伸手搭上了她的胳膊。

　　任慕机械地弯唇，摇头，“没出事。就是，哥，你能不能借我三千块钱？”她越说声音越抖，说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无比。

　　任霁怔愣，把手放下，蹙眉，“你借钱干什么？”

　　任慕又摇头，眼睛再也忍不住变得湿润，“可以吗，三千不行的话两千五也行，我……”

　　“你跟我说你要做什么。”任霁打断她，脸色冷了几分，满是不容置喙。

　　“我、我……”

　　任慕知道如果今天她不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的话，任霁是不会给她钱的，那到时候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犹豫间脸上掉下一滴泪，她用手背抹了下，声音很低，“我要交学费和住宿费。”

　　任霁眼底尽是不可思议，“学费？你学费什么的不一直都是你爸给你吗？”

　　任慕泪越掉越多，多到她已经擦不过来了，她干脆放下手，向上看他，同时抓住他的手腕，语无伦次，“好不好哥哥，我以后还你，要利息也可以的，但我不会算，所以还要你算一下，而且我可能需要好久才能还清，你别急……”

　　渐渐的，随着她接二连三的话的出口，任霁脸上已然变得没了任何表情，只安静地看她，待她说完。

　　“你想怎么还我？”他问。

　　任慕被问得愣了下，她吸吸鼻子，“我、我去兼职，我们学校食堂可以兼职的，一个小时15块，还包吃，然后……然后我还可以去给同学取快递，一个快递就有两块钱。”

　　任霁胸口重重的起伏了几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可不过两秒，他就联想到了任兴志。

　　与此同时，曾经任慕在快餐店打工的模样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狼狈不堪又可怜的瘦削身形穿梭在偌大的柜台里。

　　他怎么受得了看他心爱的妹妹去做这些，他明明发誓要让她过得好的。

　　任霁定了定心神，“所以你爸不给你钱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要，为什么要说借？”

　　任慕无助地闭了闭眼流泪，她越来越绝望，哽咽道，“我怎么可能跟你要，我亲生父母都不管我，我又有什么脸来恬不知耻地跟你要，我怎么张得开嘴……可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弄来钱，班长已经在催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没说完就被捞进了一个怀抱里，任霁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用这个最原始的方式轻声地哄她。

　　任慕哭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完全顾不得此时两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脸埋在他颈窝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呜咽，“哥，我不想上学了，我真的不想上了……”

　　这大概是任慕头一次在公共场合失态，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用力抱着她唯一的倚靠。

　　其实不只是在这一刻，在很早很早之前，任慕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她能依赖的，能保护她的只有眼前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却足足叫了十八年的哥哥。

　　她甚至会觉得，等哪天自己真的死了，会真正日日夜夜为她流泪的恐怕也只有任霁。

　　所以为什么血缘关系会这么微不足道。
　　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好像到死也想不明白了。

　　彼时。
　　孟惜南和盛歆从宿舍出来准备去拿快递，去快递驿站的路有很多，为了抄个近，两人选择了这条教学楼前的小路。

　　盛歆举着手机，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直播，只靠拉着孟惜南走路。孟惜南也习惯了她这样，偶尔和她讨论两句最近校园里发生的事情。
　　此时路过的同学很少，两人周遭只回荡着手机里主播的声音，直至接近红色的教学楼。

　　甚至还隔着老远，可孟惜南一眼就认出了任霁。

　　暗恋的时光里，总是偷偷跟在喜欢的人身后，对他的身形和体态，她可以说是无比熟悉。但现在这个时间，偶遇对她来讲却是瞬间的心悸。

　　只因他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孩。

　　他两人身体紧紧相拥，任霁摩挲着女孩的后背，半响分开后，他弯腰托着女孩的脸，距离极近，就像是要亲到一起。

　　盛歆感受到身边人的停下，从手机里扭头，“怎么了？”
　　孟惜南不言，直直盯着远处，盛歆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大概是被好朋友拉着“跟踪”的次数多了，以至于盛歆也很快认出了任霁。

　　她睁大眼，“卧槽，那女的谁啊？”

　　孟惜南面无表情，“他妹妹。”

　　盛歆想了起来，“噢，就之前在快餐店兼职的那个？”她又向前看去，眼睛眯起聚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突然谈恋爱了。这他妹妹哭呢吧。”

　　孟惜南：“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盛歆疑惑的嗯了声，脖子往前探了两分，“不对？什么不对？不就是他妹妹哭呢，然后任霁安慰她吗。”

　　孟惜南收回目光，觑了身边人一眼。
　　对于盛歆不拘小节的性子，她着实指望不上她什么。不过她说得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妹妹哭，哥哥安慰，无论从哪里想都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他们兄妹关系还极好。

　　可是……孟惜南心底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

　　最后的最后，她也只得把这些情绪归结为她的多想。

　　“我们换条路走吧。”孟惜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