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园三幢》小纸伞遮雨也遮月光

7、单园204

　　十点半，喜君还忙碌在打印机前，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哗啦啦的A4纸伴随着老旧机器运转的轰轰声。
　　办公室的王玉仁刚往楼上送完档案袋，她入职年份跟喜君就差一年，加之两人平时总能在最繁忙的办公室会面，同龄人之间久而久之就熟络。
　　“小玉，这机子是不是要报废了？”办公室的大哥路过，嘻嘻哈哈地调侃。玉仁正靠在桌子边刷外卖，头也没抬地干笑了几声。
　　喜君也是这么怀疑的。她蹲下来，可目光所及的只有冰冷的黑色外壳。“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她只好站起来继续等待。
　　王玉仁手指在屏幕上都要抡出火星子，两条细眉拧在一起。“照理说不应该啊？这边周围好几个学校，好吃的应该特多才对。”
　　她俩在研究吃、改善伙食上属于独一份的“情投意合”、“志同道合”。
　　“喜君你爸爸不是来陪你了，你还问这个干嘛？”
　　喜君本来也是这样觉得，可张志德出工的日子跟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回家就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有时候老父亲中午或晚上也在外面干活，哪里还能央求做饭这样似乎顺手的事。她倒是只希望那位全心全意劳作的人能按时好好吃饭，就当犒劳自己。
　　“你发给我几家你收藏的店，有离我家近的，到时候就去现场测评下。”喜君拿起一大摞厚厚的、新鲜出炉的纸张，玉仁给好姐妹竖起个赞美的大拇哥，她正好有几个早就想去的地儿，连忙放下手机帮她一起搬下去。
　　“赵敏敏这几天没来吗？”两个人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迈步子。
　　王玉仁自然也听过这位的一些传闻轶事，撇了撇嘴巴：“你找她可不好找，是不是跟你换班来着？”喜君被戳中心事，从鼻子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据王玉仁所说，赵敏敏已经跟不下五、六个人换班了，就跟海王养鱼塘一样四处招惹。关键是：都不负责任。
　　“她二叔是楼上的，副局，”这东西放在本就拥挤的工位也是麻烦，喜君给她倒了一杯最健康的凉白开。
　　“虽然关系也不怎么明显，但是有这一层在，就没什么人在这种事上跟她多计较。”玉仁嗤之以鼻，但也敢怒不敢言。
　　喜君想着，难怪她平时也不干活，可是，就这么虚度光阴也是挺无聊的。
　　“等我看见她再说吧。”喜君不想管那些有的没的，就算，她二叔是某位副局，那玉皇大帝还姓张呢。

　　这两天的喜君除了无休止的打印就是转着圈跑腿，憋屈的心情还得时刻注意着查岗的大姐，神出鬼没地随机闪现。
　　心情不好就想吃甜的，这句鸡汤还多少有点道理。
　　喜君想起什么，拨开手机一看，小玉给她发过来一页文字密密麻麻的备忘录。上面是各种花样的饮食攻略，甚至有店面截图跟地图路线。她终于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从醒目的便民超市红底招牌路过，突然就想起来味道确实不错的草莓牛奶。算是给自己的慰藉。
　　她很快结了账，柜台后是在超市打零工的大学生，动作麻利，服务礼貌客气。
　　没想到从另外一侧的透明门帘的小门钻出来，第一眼竟然是自己的老父亲在跟陈大叔闲聊。两人岁数差不多，一左一右地站在还未到点儿发光的落地灯箱边上。果不其然，喜君一眼扫到地上静静躺着七八根的香烟尾巴。
　　稍微离近一点，就听见他们好像是在谈店面装修那档子事，老父亲还提议人家广告牌实在太旧了该换个新的。
　　喜君听明白了，这是搁这儿给自己拉新客户呢。
　　她内心深处是当真敬佩，但仍然稍微有点儿尴尬地虚弱出声打断：“爸，我回来了。”
　　张志德只点点头，径直让闺女回去吃饭。喜君也看出来以他的兴致还没聊够呢。
　　陈大叔倒是春风满面地招呼，喜君对着他微笑点头，听他朝着小铁窗口爽快地喊道：“陈归政，你明天别跑，帮着一起拆广告牌！”
　　话毕，陈归政一身黑衣从小屋子走出，一眼就捕捉到还在门口扭捏徘徊的张喜君。当然，还有她手里提着一塑料袋的草莓牛奶。
　　最明显关注到的，今天的头发跟以往不同，是全部披下来的，加上柔顺的直刘海，周围乌黑黑的颜色包裹衬托着她的整张脸，视觉上只有黑与白两种最极致的对比色。
　　他一边应答着陈大叔的日常恨铁不成钢的“教训”，一边抓住目标晃悠过来。
　　“看出来你是真爱喝了。”
　　喜君还没习惯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很直截了当，她只好匆忙把注意力放在身后逐渐发光的广告牌边缘上。
　　“好久不吃甜的了，报复性消费下。”塑料袋上并排的十根手指在发烫。
　　“我记得这牌子快三年，褪色了。”他说着，又扭过头来专门指给她看。“你来这儿有一年吗？”
　　喜君的脑子其实惦记着桌子上还热乎的晚饭，而且，她发觉自己对着陈公子的问话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压迫感。
　　于是，她老实地摇摇头，“我在这儿也就半年多。”
　　陈归政他不管什么穿着都会一直戴着那条惹人注目的银色项链，或许，奇异的是喜君本人太过关注这一点。
　　她礼貌地问候完准备转身离开，两位相见恨晚的老父亲还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喜君最后听见他不掺嘲讽的一句话，他笑，多出来晒晒太阳。
　　喜君回到家还特意照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状态，她唇色本就偏浅淡，不涂口红就像生了场大病，还有手上，除了指甲根的勉强红润，其上覆盖薄薄的一层皮肤，白得惨淡，再下面，蓝紫色的血管枝节交错。

　　在讲我缺乏运动吗？喜君从电脑桌前站起，稍微活动下筋骨，回想自己上下三楼就呼哧带喘的糗样。这个提醒还是蛮贴切的。
　　“喜君，下午的会议，要早来一会儿看见通知没？”高青的打扮还是像极了一位高知识分子。再加上她的泛出蓝光的无框眼镜，喜君再冲动点儿都想尊敬地称呼她一声“老师好”。
　　她收拾好桌面，琢磨着下午那场是需要拍照录像的大型会议，说不定就能逮到久不见人的赵敏敏。
　　“又到下半年，新项目又要开启了。”听着高青的絮絮叨叨，喜君脑筋拐了个弯，想起来自己答应好小玉的甜品店至今还没打卡。
　　闲扯时间结束，两人高高兴兴地在下班路上分道扬镳。
　　还没在街道走上几步，纷纷扬扬的小雨珠就跳落在她头发、鼻尖、衣服。
　　幸而自己抽风，早起在包里塞了一件不常穿的防晒衣。之所以不怎么穿，是因为款式是几年前烂大街时候买的。
　　甜品店，甜品店，她边跑边重复着，左右老爸吃早餐时就发了话，午饭要自己解决。所以就算有瓢泼大雨的阻碍，喜君估计都得打定主意必须去一趟。
　　宋乘踏出校门才发现有雨，燥热的气温瞬时转变为清凉。天空中没有想象中的阴云密布，太阳还在云层。
　　回去的路上不算拥堵，即使这点小雨也有好多人选择了打车。花花绿绿的雨伞在天桥下一朵朵绽开，宋乘把整洁的校服外套从后往前翻过来用胳膊撑在头上，这样就完全够用了。
　　早上他妈妈发了微信，儿子今天可能有雨注意带伞。宋乘刷牙时翻到了，然后睡眼惺忪地把手机甩到脏衣篓里。
　　宋乘不知道自己在心烦些什么，感觉这几天的时间格外漫长和空虚。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他没几个真正的朋友，所以也没得诉说。所以说，他中午没有任何食欲，一杯冰咖啡足以打发生理的饥饿，闷头就睡才是治愈心理的灵丹妙药。
　　甜品店的复古招牌很显眼，坐落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上，吸引驻足着很多结伴而行的高中生。
　　那些晶莹的雨滴在曲折的檐下连成了细密雨幕，喜君腾出手揉揉自己发凉的鼻尖，她抱着上个月初才狠心下单的包包，淋成狗它也不能挨拍。避开雨伞棱下的雨水的二次伤害，她防止外套的掉落急匆匆地穿梭，忘记了自己是逆向而行。
　　终于跟随导航到达目的地，喜君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已经有排队的三五人。她心里着急，但这紧闭的门以她的力气只能由双手推开，她一只手还守护着自己的包包，防晒服也是披在背上随时掉落，她缓一口气，吸吸鼻子，想着先把外套穿上就方便了。
　　宋乘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步为什么就加快了，只发现站在那位熟悉的背影身后单手一气呵成推开玻璃门时，被雨水淋湿刘海的素面朝天的脸，忽然触电般抬起，他们身高差距刚好能看清她所有的细微表情变化，意外、惊讶、感激，并不红润的嘴角微微抽动。

　　他还记得，这样的雨天让一切朦胧的屏障打破，就像碰巧打开了清晰滤镜，她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下巴上点缀几颗红色痘痘。
　　无聊的人就这么以一种十分偶然又必然的方式闯入，揭开柔雾的面纱，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喜君认出那是自己没打过招呼的邻居，两个人双双站在门外淋雨，很滑稽。她记得自己是张口说了“谢谢你”的。可进了店里面，又开始后悔是不是外面雨声车声人声太大了，自己嗓子封印又是常态，致使他并没有听到。
　　日常利用排队时间反省完自己，喜君才想起自己“跋山涉水”来此地的目的。
　　望着玻璃柜展示的各种小蛋糕，她深思熟虑后，扫码点了一个栗子桂花口味的。
　　喝的呢？她抬头往柜台上方看去，那里展示的可能是店长推荐跟热卖款。有草莓奶昔、美式咖啡、还有......喜君翻来覆去看，脑子却一片空白，没喝过的种类不敢点，喝过的那种不想再喝，她犯了难，关键外卖单里也没几条值得参考的评论。
　　她的队伍在逐渐缩短，要不还是直接跟店员打听下好了。
　　有人轻拍了她的左肩，温暖的触感直抵皮肤。“这里...只有咖啡还行。”这道清冷的声音盘旋在发顶。
　　宋乘其实仔细斟酌过用词才伸出手，他的指尖本应落在胳膊上的袖子，因为她穿着露肩的黑色印花的上衣。
　　喜君能读懂他的画外音，高中生们经常在这里消费，肯定测评的比她到位多了。喜君立马乖乖听话，给了他崇高的信任度。
　　于是，前后脚的两人手里很快多了一杯的同款冰美式。
　　喜君回去的路上步伐松快许多，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让天空和街道都更加透亮。
　　在不远不近的后方，宋乘感觉不必再去遮雨，他只是偶尔用食指擦了擦雨线划过的镜片。
　　她会等着自己一起乘电梯的，他荒诞地跟自己打赌，这种预感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