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修斯》檐上桔

5、烟火下

　　自那日一别，小组四人微信群里许久没人说话。
　　裴思宜的情绪在悲伤和气愤之间来回跳跃，经常拉着蒋暮云一说就是一下午。
　　……
　　“你说他怎么能那样……”
　　“我真的受够了……”
　　“他真的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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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往往都以一句“他有时候真的挺好的。”收尾。
　　蒋暮云只得扶额苦笑。

　　裴思宜和林在希和好的那一天刚好是小年，腊月下。
　　空荡的天台穿插着几根不知名电线，铺满的废弃物占据了视线的绝大部分，还有狂风，歪折的向日葵，心中的飞雪，一同席卷漫天。
　　地点是裴思宜选的。
　　具体的事情记不清了，蒋暮云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和裴思宜上了天台，在林在希上来之后又迅速躲到门后。
　　紧接着，她听见裴思宜对着某个方向大喊，“混蛋，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声音清脆洪亮，该是掷地有声的一句。
　　“想，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
　　勇敢的少女站上爱的领奖台，如愿以偿。

　　“墙角听得怎么样。”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把蒋暮云吓得一激灵。
　　沈然不知何时站到了蒋暮云身后。
　　“你不也是。”蒋暮云转过头说。
　　沈然笑。
　　那是个苍白的下午，天空呈现出虚弱的灰蓝色，偶尔的寒风刺骨的冰冷，又处在天台这样的灰色地带，地面反射出透“亮”的光。蒋暮云难得有机会这样清晰的观察面前的人。
　　沈然还是笑着，一如往昔。他嘴角勾起勾人的弧度，一双桃花眼亮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觉得还是有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剑眉星目立于高挺的鼻梁之上，相得益彰。
　　他很好看。蒋暮云的脑子里自动的冒出这四个字。
　　蒋暮云也笑，“沈同学小年快乐。”
　　沈然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笑意。
　　“小年快乐啊，蒋同学。”
　　“你们在这干嘛，不是说去吃饭吗？”裴思宜大声说。
　　“来了。”蒋暮云答。
　　“位置定了吗？”沈然走到林在希身边问。
　　“还没。”
　　“那我现在订一个。”

　　沈然订的餐厅走复古风格，店内墙上满满都是y2k的元素，引得裴思宜一进店就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喔——还不错嘛。”
　　沈然笑着瞥了眼蒋暮云，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挺好的。”蒋暮云说，眼睛却一直盯着店内某个吊顶式的琉璃瓦灯。
　　“蒋暮云？”蒋暮云闻声抬头。
　　是陈折。
　　“好巧，你们也在这。”他说。
　　蒋暮云点点头朝他看去。
　　陈折不矮，此刻穿着毛衣拎着羽绒服的时候更显示出其身子骨的板正，倒是符合蒋暮云眼中对班长的刻板印象。
　　他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眼下似乎还有颗泪痣，虽然不如沈然那般立体的骨相来得惊艳，但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帅哥模样。蒋暮云的视线没忍住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咳。”直到沈然轻咳了声。
　　陈折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然。
　　“好巧。”蒋暮云回陈折。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诶，云云，你说，我们几个都是同学，为什么陈折每次都先跟你打招呼啊。”
　　蒋暮云默了默，“上次他撞过我，可能是因为这个。”
　　因为有过碰撞，所以记忆深刻。
　　“言之有理。”裴思宜点点头。
　　“我出去抽根烟。”沈然顶着暗了几分的眸子出了门。
　　蒋暮云望着沈然空空如也的位置发愣。
　　身侧的窗户大开，风不要命的往里灌，蒋暮云侧身准备关上，却看见了沈然的身影。
　　还有齐骄。
　　高挑的少女在人群里已经显眼到了扎眼的地步。
　　刚刚只顾着注意陈折，却没发现齐骄也在那行人的队伍里，还真是。
　　无处不在。
　　沈然一身黑灰，微微倚靠在身后的墙上，一手执烟，一手拿出打火机不断的摩擦点火，却因为风的原因始终不得点起。
　　齐骄见状抬手递出自己点好的烟，沈然就这样低头凑过去，借着齐骄的火点燃了烟，一瞬间，烟头明灭，烟雾缭绕。
　　他抬眸，对上了蒋暮云的目光。
　　蒋暮云忙关了窗收回目光，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窗外。两个人吞云吐雾。
　　“你真的喜欢她？”齐骄问。
　　“不然？”
　　齐骄一声轻笑，“那我祝你成功吧，沈然。”
　　“嗯。我先进去了。”沈然丢掉烟头踩灭，转身进了餐厅。
　　一顿饭吃下来，蒋暮云再没有接沈然一句话。

　　经过平时一起的讨论、活动，四人早就成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简言之就是关系不赖，常常交际。
　　元旦那天学校并未放假，几人一起跨年的计划白白落了空，现如今也只好用小年来弥补。
　　还是海边。
　　天气冷，又临近年边，沙滩上只三五个人席地而坐，偶尔还有人抱着吉他唱着歌。
　　“哇，真漂亮。”裴思宜说。
　　碧蓝色的海水上映着点灯，接天连日，远远望去呈一片凄冷的漂亮景。而这旁边还有个木屋。
　　海风偶尔过耳，几人站在离海水不远处的位置，裹紧了自己披散了头发。
　　蒋暮云和沈然之间依然隔得很远。
　　“喔，我们现在干点什么好呢。”裴思宜说。
　　“歇会儿吧，也怪冷的。”蒋暮云说。
　　一听到蒋暮云说冷，裴思宜立马露出关切的目光。
　　“云云你冷啊，那我们去那个小木屋那边吧。”
　　“你们要是不冷可以就在外边逛逛，我们待会儿就过来。”裴思宜对沈然和林在希说。
　　“没事，一起过去吧。”林在希说。
　　“那你们去，我抽根烟。”沈然说。
　　说完沈然就转头走了，蒋暮云望着沈然离去的背影良久。
　　三人在小木屋坐了片刻。
　　“我去上个厕所。”蒋暮云说。
　　“我陪你。”裴思宜说。
　　“不用，我自己去。”
　　“好吧，那你小心点，快点回来。”
　　“好的。”
　　甫一出门，蒋暮云就碰到了等在外面的沈然。
　　“好巧。”沈然挤出一个难看的不能再难看的笑容。
　　“好巧。”蒋暮云回得很快，随即准备绕过沈然过去。
　　“你在躲我，蒋同学。”
　　“这回，我没有说错吧。”沈然站到蒋暮云面前微微低头看她。
　　“为什么要躲我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沈同学也不缺我一个朋友。”
　　“什么？”
　　“你有很多朋友，比如，齐骄。”
　　时间沉默一瞬。
　　“蒋暮云，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把自己当什么。”
　　“在跟你，我的好同学沈然，说话。”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跟他们说一声，我先走了。”
　　听着声音都知道沈然气得不轻，扬长而去。
　　蒋暮云转而回到小木屋对着裴思宜和林在希说。
　　“沈然有事先回去了，我也有点事要走，你们玩。”
　　“诶，怎么都走了啊？”裴思宜疑惑发问。
　　林在希望着门外良久，不说话也不动作。
　　“在希，沈然怎么了，你知道吗？”
　　“你看出他有问题？”
　　“当然啊，他平常跟我们一起从来不抽烟你不知道？”
　　“那你就没看出来蒋暮云也有问题？”
　　“也？”
　　“你是说他们俩？”
　　“呢哼。”
　　“我的天。”
　　一直到春节，四人群里都只有林在希和裴思宜三五句零零散散的话语，如同空中楼阁不日便可坍塌，沈然和蒋暮云就好似人间蒸发。

　　沈然的头像从黑色笑脸图变成了哭脸图，其形状之不规则倒像是他自己画的。
　　蒋暮云偶然有天发现了这个变化，在手机前愣了好久。

　　直到春节。
　　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冷战结束。
　　整个寒假蒋暮云一直过得心不在焉，和家里人说话也往往是说了上句忘了下句，妈妈察觉出她心情不对。
　　除夕夜，蒋暮云和妈妈一同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云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能跟妈妈说说吗？”
　　“妈，我没事，看春晚吧。”蒋暮云笑着摇头。
　　叮——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然而：新年快乐，我错了。
　　蒋暮云几乎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逃离了现场。
　　“妈，我回房有点事，待会出来。”
　　一直到她锁上门靠在门后，她的心还是砰砰跳着。这是沈然这么多天第一次找他，也意味着如果她有所回应有所妥协他们的冷战就可以顺势结束。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何其冲动。踹翻那扇门又害人害己。
　　日暮白云：新年快乐，不怪你。
　　然而：还在生气？
　　日暮白云：没有的事。
　　沈然心下了然，蒋暮云这是把自己的内心再次封闭起来，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他本意绝不至此，至少上次争吵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当时被气昏了头，哪还记得有这回事。
　　然而：到窗户这来。
　　日暮白云：什么
　　然而：你房间的窗户，到这边来。
　　璀璨烟火一瞬间点燃，一簇簇灯火直上云霄，噼里啪啦。而在那焰火的源头，赫然站着一个人，沈然。
　　蒋暮云看到了，心止不住的砰砰跳。
　　砰砰，砰砰，砰。
　　谢谢，她在心里说。
　　“蒋暮云，我喜欢你。”随之发来的是一条语音，沈然的声音低哑，带着点细微的磁性，尾音上翘，他在笑。
　　刚刚炸开的烟花好像又在蒋暮云心里轮番炸了一遍。
　　然而：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以后不会了。
　　蒋暮云说好。
　　没人知道这回答对应的是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
　　而那时候的沈然在想，这只是开始。
　　而他想要的，是蒋暮云陪他度过每一个冬天。

　　焰火明灭，停在他们相认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