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修斯》檐上桔

3、雪

　　爱意就像
　　大雨落下
　　怎么能让人不牵挂
　　——《11》队长/黄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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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周末。
　　晌午的光透过桌面上透明装饰物折射开来，碎出了几个秋。
　　蒋暮云自家中独自出走，快步上了公车。

　　车子行得很慢，又像记忆里颠簸的南瓜马车，蒋暮云靠在窗上摇摇晃晃。
　　偶尔路过一段林荫道，路两旁种满了金色梧桐，人们像穿过某个时间隧道，期待下一场天光大亮。
　　直到一片碎叶飘到窗上。
　　叶片半碎着，悬着的叶梗撇折，生命的最后一搏。不过一折。
　　半开的窗户，漫不经心的人类，有心无意的枝叶。
　　蒋暮云半眯着眼，伸出手，拿下了叶片，又夹进了随身带的一本书里。

　　一转眼，“芳华”电影院到了。
　　从普通商业街起绕市区划一条直线，中间经过的许多建筑物中，“芳华”也许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隔着一条街，蒋暮云下了车，随后她进了巷子，几经弯绕。
　　一栋与旁的建筑物格格不入的老式楼房，一个历尽沧桑的活字招牌。芳华电影院由内到外散发着古朴的气息，木雕的题字，木质的扶手，还有那历经年华岁月的琉璃瓦灯和传统幕布。
　　地方小，却不显狭窄逼仄。内里一应物件井井有序排放良好。时光并未在其面容上割裂生痕，不曾破落不曾生灰，蜘蛛亦不结网。干净非常。
　　“刘伯，我来了。”蒋暮云朝电影院前台一位中年大叔笑了笑。
　　那大叔戴一金丝边眼镜，略显慈祥的面庞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边说话边还呵呵笑着。
　　“诶，小蒋来了啊。进去吧，我给你放。”
　　芳华电影院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产物，和如今的科技电影院不同，只有三两个放映室，并且不允许客人自主选片，往往是有什么就放什么，放什么就看什么，还都是一些老片子。
　　但蒋暮云似乎尤其喜欢这里，往往是一待就是一下午。

　　沈然从家里出来遛弯的时候正碰上往电影院走的蒋暮云，几乎没有多加思考，他就抬脚跟了上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蒋暮云坐在同一空间里了。
　　院厅里人很少，却也足够给沈然打掩护。他借着电影微弱的亮度一遍一遍描摹着蒋暮云的侧脸，看着她偶尔抬手偶尔低头却始终坐的笔直，在欣赏优越侧颜的同时不禁感叹她的家教实在太好。
　　沈然跟着蒋暮云一坐就是一下午，哪怕播放的电影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却还是有始有终看完了全程。

　　电影院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蒋暮云一直坐到了晚上七点。她隔着窗户朝外看去，天快黑了个彻底。而她还感到庆幸。
　　这么晚，真好啊。
　　沈然跟着蒋暮云出了门。
　　“你在跟着我吗？”巷口，一个转头，蒋暮云不见了。
　　沈然双手举起。做出缴械投降的姿势。
　　“实在是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你找我有事？总不是碰巧碰到的吧。”
　　沈然苦笑，“算是碰巧吧，我看着你从‘芳华’出来的，你很喜欢在那里看电影吗？”
　　天空暗着，沈然看不出半天没说话的蒋暮云是何表情。
　　“嗯，算是吧。”
　　“我也挺喜欢的，以后要不要一起看看。”
　　“啊，也行。有机会一起看吧。”蒋暮云说罢就要离开。
　　“啊，等等，其实。”
　　“什么？”
　　“你还有话要说？”
　　“是。”

　　清水市一个不知名的海边。
　　海水浸染成黑，鸥鸟尤其闪亮，临近海岸线的沙砾里满是贝壳，抬起却听不见海浪的声音。虚幻成空。
　　两人手上都提着听可乐，咔嚓一声拉开拉环。“干杯。”易拉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融进了海里。
　　时间安静了好一会，两人相对无言。
　　沈然轻笑一声，开了口。
　　“蒋同学，你是不是有点躲着我。”少年支起一只腿，一手向后撑着，一手在前提着可乐。整个人慵懒又随意。
　　“你这样认为？”蒋暮云提起可乐喝了一口说道。
　　“嗯——多少有些吧。”沈然说道。
　　蒋暮云笑。
　　“什么。”
　　“我的意思是，可能吧。”
　　沈然也笑。
　　“可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应该已经算是熟悉一些了。”沈然喝了口可乐。
　　“抱歉，可能是我这个人太冷漠了。”
　　“不，这不怪你，是我太心急了。”
　　“哈哈哈，心急？你很想跟我交朋友？”
　　“当然。”
　　“为什么？”
　　“你心地善良，你美丽大方，你沉鱼落雁，你闭月羞花。”
　　“合着你是来揶揄我的啊。”
　　“没有的事。”
　　“但是，交朋友这件事，本就看的是一个感觉。人与人之间拥有磁场互相吸引，成为朋友也是理所当然。”
　　“嗯，我同意你的说法。”
　　“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嗯，是。”

　　蒋暮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提了上来，朋友，一个人际交往中再普通平常不过的词汇，此刻却显得那么刺耳。
　　她和沈然成为了朋友吗，好像为时过早，好像太理所当然顺其自然，可她又无法拒绝，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
　　成为所谓朋友之后二人的时间沉默了很久，只能听着海浪拨声。
　　“回家吧。”蒋暮云开了口。
　　“我送你。”这回是陈述句。
　　好像料定了对方不会拒绝，好像就是对这场博弈势在必得的预胜者。
　　“好，走吧。”
　　事实如此。确实如此。
　　至少在这个时刻，沈然赢了。
　　蒋暮云在运动会上缺失的那张大王，原来在沈然这里。
　　风还在吹。

　　蒋暮云偶尔迟钝。时间比她想像中过得还要快，往往是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已经任由其跑出去很远。
　　期末考试要到了。
　　那是个大雪天。
　　蒋暮云怕冷，考试前的早饭时间她坐在教室一侧的角落里，帽子拉起来一半垫在耳朵和墙之间，整个人病恹恹的缩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极地风雪冻死然后抬出门抢救。
　　“沈然，有人找你。”
　　听到声音的蒋暮云下意识抬头，余光里瞥见沈然不做停留地往门外走着，而门外站了个姑娘。
　　“沈然同学，这是给你的。”
　　纵使隔了一些距离，蒋暮云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只言片语。
　　那女孩递给了沈然一瓶牛奶，蒋暮云不合时宜的想到那牛奶应该是热的，大冬天喝冷饮恐怕不太美好。
　　接下来的事蒋暮云就不知道了，她还没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只是依稀记得沈然很快回了座位，而那女生扬着高高的马尾辫离开了。
　　“蒋同学。”不一会，身后传来沈然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蒋暮云慢吞吞的回头看向他，看到了一副笑颜。
　　“怎么了。”因为寒冷，蒋暮云的牙床有些细微的打颤。
　　“这个给你。”又是一瓶牛奶。
　　“这不是刚刚那小姑娘送你的吗。”蒋暮云从牙缝里挤出些话来打趣。
　　“不是啊。”沈然笑。
　　他摇摇手里的牛奶，“这是我自己买的，还是热的呢。”
　　“对呀云云，你拿着吧，你不是最怕冷了吗。”
　　裴思宜和林在希忽然的出现。
　　“好，谢谢。”蒋暮云伸出手去接沈然手上的牛奶，其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那触感温热，与自己冰冷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来上了考前自习，班主任李老师偶尔强调几句考试注意事项，蒋暮云握着滚烫的牛奶一句也没听进去。
　　大家都在低头，只有蒋暮云发现了窗外的飞雪。
　　她就那样看着窗外，直到眸子被雪景映到干净透明，眨眼间，细密的雪花毫无节制的落下。
　　又是一个冬。

　　“云云，走吧走吧，考试了。”
　　“呜～”
　　“你怎么这么期待考试？”
　　“考完试就放假了啊。”
　　“我可还计划着我们小组一起团建呢。”
　　“团建？去哪。”
　　“这个嘛，还没定，不过只要我们一起就好了呀。”
　　蒋暮云笑。
　　只要一起就好了么。

　　当眼前的玻璃碎成空，连接我们的只余空气，我们才算是真正遇见。
　　甫一出门，蒋暮云便仰头接受了来自遥远地域的冷度寒气。头顶飞雪不断回旋，落回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大雪纷飞积雪成堆。有不少人驻足在雪里拍照记录着，许久不曾离去。
　　就在这时，蒋暮云望见了远处的沈然。
　　沈然很高，纵使混乱在人群里也是能一眼识别出的存在。明朗的少年混杂着初雪的澄澈，而此时，他正举着相机，对准了蒋暮云的方向。
　　手里尼康牌ccd相机咔嚓一声，时间定格。
　　被岁月时光记录下的，是清冷的少女和纷飞的雪。

　　如果说之前的心惊都有所解释，那这一次，蒋暮云自己都只能缴械投降。
　　因为没有理由。是心悸，也是心动。

　　蒋暮云的失神一直到了考场，巧的是，沈然也在这个考场，他们还是同一列的首尾桌。
　　每逢收试卷时沈然总会冲蒋暮云笑笑，其间手指一次又一次触碰相接，蒋暮云起了些鸡皮疙瘩。
　　我心不纯。
　　那你呢，你又在想些什么。

　　“哎呀，总算考完了，云云。”
　　“是啊。”
　　“诶，沈然，我们说准备寒假期间团建呢，你有意见吗？”
　　裴思宜回过头找林在希身边的沈然说话。
　　“裴大小姐组织，我哪敢有意见。”沈然笑着答了话，其间还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前面的蒋暮云。
　　“那就行，不过去哪儿呢。”
　　“你们定，我们没意见。”林在希和沈然齐齐说道。
　　“云云，你想去哪。”
　　“我都行的。”
　　“诶，你上次不是说要去书店吗，咱们一起去怎么样？”
　　“我没问题。”沈然第一个回答。
　　“我也是。”
　　“那就一起去吧。”
　　蒋暮云笑着被裴思宜拥着回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