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死神》海吻蓝天

8、收队

　　郁东昇再也没有掉以轻心，注意力高度集中，直至成功收网，才长吁一口气。

　　这个等级的鬼鸟，不但力量和体型显著增强，还实现五头归一，具备初级的思考能力，不会像低等鬼鸟一样内讧。许多鬼差，包括他在内，在执行任务时都会刻意避开伯劳的眼睛。因为一旦对上，就能在它们的瞳仁中看见明晃晃的恶意，这是一般的禽兽所不具备的。

　　他在地府服役多年，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见过不少次围猎屠夫伯劳翻车的场面。预想中的兵荒马乱没出现，一半的功劳归自己，另一半靠得显然不是老陆。

　　“不赖啊，大妹子。”郁东昇主动搭话。“来几年了？”

　　“没几年。”陈栖叶在拆装备，甚至都没抬眼看他。

　　“没几年是几年？”

　　“跟你有关吗？”陈栖叶终于停手，瞭了他一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抵触和戒备。“问那么多干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郁东昇莫名其妙碰了钉子，表情讪讪的。“哪年开始做冥差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曦刚从藏身之处爬出来，就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明明刚才还在并肩作战的几个人，现在却散发着突如其来的火药味。

　　“老郁！”陆渐鸿赶紧打圆场。“不想说就不说呗，追着人家姑娘问这问那，自讨没趣。”

　　“你就是这么带徒弟的？”郁东昇用下巴指了指陈栖叶，问陆渐鸿。“我也不想跟谁套近乎，不过碰到身手不错的新人才聊两句。本事怎么样不知道，脾气倒挺大的。”

　　“己亥年。”陈栖叶言简意赅。

　　郁东昇下意识在心中算了算时间，愣住了。以阳历计，新晋死神满一年就可以转正，二级回收员选拔每年都会举行，而以陈栖叶表现出的水平来看，显然不是考不过的类型，唯一的可能只会是——
　　“你没申请晋级？”郁东昇脱口而出。

　　陈栖叶“嗯”了一声，显然不想触碰这个话题。因为接下来问题走向都是固定好的：为什么不申请？不想？怎么会不想呢，你肯定不知道，二级回收员的条件比三级强多了，听我细细讲来……

　　如果不是所有回收员的生卒年都能从命簿中查到，撒谎被拆穿比说真话更麻烦，她宁可年年都称自己是新死鬼。

　　“兄弟别瞎操心了，”陆渐鸿一把将郁东昇揽住。“这次任务全算你的，我们另外接单填自己的坑。打扫完战场，大家都早点撤吧。”

　　“是谁的就是谁的，多的我不要，哪怕年年倒数我也不亏心。”郁东昇轻轻推开老陆的胳膊，眼睛仍然盯着陈栖叶。“一年又一年，新招上来的人素质越来越差也就罢了，怎么还有故意压级不晋升的呢？真拿冥差鬼吏当什么清闲的好差事了。”

　　程曦大气都不敢出，既惴惴不安地觉得那个“素质越来越差”的新人指的是自己，又觉得按他们火星四溅的聊天方式，似乎很容易真刀真枪地干一场。陆渐鸿也满头大汗。这俩人要真打起来，他谁也拦不住。

　　“那又怎么样？”陈栖叶单手拎着一截还没收回的短棍，心平气和地问：“你能开除我？”

　　“开除？哪有这种好事。”郁东昇怒极反笑。“失职死神的下场是：没收武器逐出地府，流放至幽冥鬼域，被鬼鸟追逐分食。灵魂四分五裂，不生不死，无休无止。”

　　程曦打了个寒噤。陆渐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陈栖叶的目光终于凝在郁东昇脸上，认真地打量他几秒，然后笑了：“说得你好像经历过一样。”

　　“我当然没有。”意识到话说重了，郁东昇语气略微放缓一些。“只有那些德不配位的死神才会。”

　　陈栖叶的眉毛颇为不屑地一挑。“原来定时定量完成任务也叫德不配位啊。这是哪个年代的破规矩？你们那个吗？”

　　抢在郁东昇开口之前，陆渐鸿赶紧插话：“天要亮了。再不善后就没时间了。”

　　这一下，两人终于没再说话。

　　程曦松了口气，赶紧埋头干活。实习生会的不多，只能帮着做些边角碎料的打扫工作。鬼鸟的血迹像柏油一样难以清理，钢铁货架被马马虎虎地掰直归位，栅栏门和水泥碎块伪装成自然脱落，多余的泥土灰尘则扫回绿化带。

　　结束之前，陆续又有两名来帮忙的同僚赶到。一个是二级回收员，远远看到他们已经收工，没打招呼就直接撤了。另一个是名一级回收员，因为跟郁东昇相熟，反而停下来看了两眼。

　　“郁老大，这是你们打下来的？”新来的一级回收员问。

　　“对。”郁东昇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两个二级回收员和一个三级回收员能毫发无伤地拿下屠夫鸟，战绩还是挺唬人的。

　　“那你觉不觉得它跟别的伯劳不太一样啊。”那人接着说。

　　陈栖叶闻言，隐蔽地瞥了一眼横呈在郁东昇脚下的鬼鸟，随后移开视线。

　　郁东昇尚未出声，陆渐鸿反而先开口了：“对对对！我也觉得不对劲！一开始它追着我们往仓库外面跑的时候，动作特别慢。五头鸟体型再大也不至于迟钝成这样吧？”

　　听起来就像在遗憾它没抓住他们两个一口吞掉似的。程曦有点无语，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一味地擦地。此时，她终于想起陈栖叶之前的警告，隐约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没感觉。”思索片刻，郁东昇给出自己的结论。“可能是因为我来的时候，它已经卡在过道里了吧。”

　　几人也讨论不出什么，最终决定将鬼鸟残骸先交由他带回地下，剩下的人继续完成原本的任务。死神的日常便是如此，必要的情况下互帮互助、并肩作战，但大部分时间都各行各路、互不相干。

　　临走之前，陈栖叶回头望了望那个仓库，似乎有什么话想对陆渐鸿说，但一想到郁东昇的反应，又改变了主意。
　　“德不配位。”她低声重复，露出一个讥嘲的冷笑。转身。几次起落后，身影便消失了。

　　*

　　电梯隆隆运行，缓缓沉向地底，丝毫没有因为肩负了不同寻常的任务而变得更快速。

　　鬼鸟的血肉与搜魂网接触后就大量燃烧蒸发，剩余的部分仔细归拢一下，也就能填满一只大号的登山包。负责搬运残骸的一级回收员从前还是郁东昇的部下，近期才成功晋级，若论眼界能力，可能还有所不及。

　　他唯一坚称这只鬼鸟有问题的原因是，所有一级回收员都收到过一条来自地府最高长官的秘密指令：
　　遇到的高级鬼鸟的残骸都要第一时间带回。宁滥勿缺，绝不放过。

　　这给本就极度繁忙的一级回收员增添了不小的负担，但既是命令，就没法拒绝。更何况历年以来，以这种形式下达的任务也不多见。他只能理解为事关重大，将其视作冥差鬼吏的应尽之责，默默承担起来。

　　一大包鬼鸟遗骸由专人护送、一路畅通。经几手碾转后，被郑重其事地摆进总部大楼底层的殓房内。

　　雪白冰冷的停尸台上，鬼鸟残躯骨架乌黑、鳞爪峥嵘。坚硬的鸟喙从绳网中探出，仿佛还在伺机而动。一蓝一黄，两团火苗幽暗地在颅骨眼窝内燃烧着，一如所有伯劳的死状。

　　两人各自守在石台一侧，俯身检查骸骨，一寸都不放过。静寂之中，只有指尖翻动和布料摩挲的轻微响动。

　　一个是面相斯文的年轻男子，穿着件医生的白大褂，就是脑后的碎发扎了个揪，破坏了整体的学术气质。另一个正相反，是个打扮极酷的女孩子，全身包裹在高过下巴颏的黑衣和手套中，没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末了，男子直起身，先开口：“说说想法？”

　　女孩直接给出结论。“人养的。”

　　“为什么？”

　　“鳞片有焦痕没划痕，爪勾弯曲完整无缺损。虽然大部分羽毛和血肉都看不到了，但报告人说它行动迟缓、疑似智力低下。”她略微抬起头，声音听起来终于不是闷闷的。“野生的鬼鸟需要自行狩猎，不会这样。”

　　“的确。”男子点点头，问：“第多少起了？二十六，还是二十七？”

　　“三十。”

　　女孩说完，两人同时安静了。

　　正常情况下，鬼鸟从小到大是个很慢的过程，既要吞噬大量的灵魂，又要避开死神的追击，五头鸟最快也得十几年才能成型。但如果有人专门豢养、以灵投喂，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近些年，不但鬼鸟的数量显著增加，其中有人为饲养痕迹的高级鬼鸟竟达到三十只，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写报告吧。这周如果能完成就交上去。”男子吩咐道。

　　“报告？”女孩终于扬起脑袋，直截反问。她的年纪不大，困惑清晰地浮现在脸上：“你的级别可以直接向他汇报。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通过报告转交？”

　　男子神情微怔，缓和笑道：“因为工作要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