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死神》海吻蓝天

7、伯劳

　　“滚滚滚，典狱出身了不起啊？流动红旗都拿不到也配消遣老子。”

　　典狱指典狱衙，是两吏改制前的旧官署，专擅恶灵回收，一贯武德充沛。但自乔组长加入以后，外勤战力第一的称号就再没落回他们身上。后来者居上，让这帮自视甚高的老家伙极度不爽。陆渐鸿跟郁东昇同期入地，互呛起来自然专戳对方痛脚。

　　一条语音发出，对面果然再没声息。

　　“谁还没个倒霉时候……”陆渐鸿虽然成功怼回去，也觉得办砸差事说话没底气，强行给自己找台阶下。“小程啊，这就是反面教材。以后碰见有麻烦的同僚要想着帮忙，别跟他们似的，一天天只会说风凉话。”

　　“明白。”程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们有麻烦了。”

　　陆渐鸿差点呛住。

　　“不不不，丢灵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做死神早晚会碰到。灵魂从偷走到消化需要段时间，抢回来就不算损耗。大城市在岗的外勤多，我又打了标记，总会有人看到。”

　　“鬼鸟为什么要偷灵魂呢？”她困惑道：“既然它们受再重的伤都能恢复，难道不吃灵魂会饿死？”

　　“饿跟饿死是两码事。既然是禽兽，就不会考虑那么多。”

　　“真神奇啊……”程曦不由感慨：“世上竟有这种不死不灭的东西。”

　　“确实神奇。这玩意吞噬的灵越多就越难打，但也没到不死不灭的程度。”老陆挠挠下巴。“史上曾有一次，鬼鸟滋生太多产生暴动，天上地下联合镇压、损失惨重，人间哀鸿遍野，惨胜如败。”

　　“这么严重？”她只当鬼鸟是凶戾的害虫，没想到破坏力如此惊人，连活人的世界都受影响。

　　“是啊。你们年轻人不懂。凡是资深点的老鬼差，都知道鬼鸟的厉害。自那以后，四官制瓦解，冥司不再执掌赏善罚恶，常备鬼差的规模还不到巅峰时期的一半，甚至连三分之一都不如。唉。”

　　程曦默然无语。短短几天内，她的世界观被不断地刷新重塑。死生亦大矣。可在所有人的死生之外，还存在一个更庞大的世界，让个人的生老病死与它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刚刚跨过这道坎，对死神过去的荣光毫无知觉，自己怀念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了。

　　常规任务一趟至少有十几个灵魂，回收员需要拎着箱子在人间奔波许久。名单上虽有离世的时间地点，但灵魂剥离后也不会一直在原地等待。一般情况下，黎明破晓时候死去的人求生意志最为强烈，一旦苏醒常常走出很远，黄昏傍晚去世的则很安静，往往会呆在遗体附近，直到被死神发现。

　　安排给程曦的教学任务没那么复杂。除了医院，当晚需要回收的只剩两位病逝的老者。陆渐鸿精确地把控着时间，没在人弥留之际闯入家门，因此留给她的始终都是平和的画面。

　　就在他们以为今晚只能收工的时候，陆渐鸿的手机终于又震了两下。

　　“老郁：西南四环上空发现标记鬼鸟，疑似去向为城郊工业园。”
　　“老郁：别说兄弟不仗义。”

　　“还算这老小子有良心。”他自言自语一句，招呼程曦出发。“跟紧啊，等下带你见见世面。”

　　城郊工业园。初看信息时，陆渐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赶到目的地，越来越眼熟的建筑让他不禁呀了一声。

　　“怎么了？”程曦很敏感地问。

　　“兜兜转转竟然回来了。”陆渐鸿打开箱子，抽出武器，给小姑娘也递了一件。见习死神只有基础装备，完全没考虑过实战需求。

　　“你可能没印象了，但之前抓你的鬼鸟也是逃到这附近才被捕获的。好在这只比较小，咱们两个也够了。”

　　“两个？”她茫然地指向自己。“还有我？”

　　两只鬼鸟逃往同一个地方是否正常，程曦无从判断，但实习第一天就举着折叠小刀去包抄传说中覆灭过半个地府的鬼鸟显然不太对劲。

　　“当然，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等下咱们摸进去，你封住退路，我去打。如果它突出来，你就——你抖什么？”

　　“……我、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胆子练练就大了。别怕。拿好匕首，照我说的做就行。”

　　程曦欲哭无泪。上岗是她自己答应的，后悔也来不及。只好一边抖，一边紧跟着陆渐鸿，轻手轻脚进入仓库。

　　死神本质是附在新制躯壳上的旧灵魂。身体上的变化她已经意识到了，进入静悄悄、黑漆漆的环境后，程曦发现自己的感官也更加敏锐。货架上的灰尘、磨损的痕迹、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颜色可疑的污渍……各种她原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经过放大、涌入眼睛、耳朵，不由得让人产生一些不妙的联想。

　　两人行至一处高大的钢制货架拐角，忽然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一想到它可能在吃什么，程曦顿时一阵反胃。

　　陆渐鸿神情也不好。打个手势让她留在原地，自己拎着流星锤绕向另一侧，冷不丁大叫一声。
　　但预计中的打斗没有出现。她攥紧武器，鼓足勇气，探身一看。

　　货架后确有一只鬼鸟，只不过已经被吃掉大半。污血内脏流了一地。嘎吱嘎吱嚼它的，是另一只更大、更凶悍的怪物。漆黑的身躯占据通道内从地面至天花板的大部分空间，两只眼睛一蓝一黄，披羽带鳞，面目狰狞。

　　“愣着干什么？跑啊——”陆渐鸿跑得比兔子还快，回头喊她。
　　程曦崩溃地跟在后面。“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那怪物的身躯过于庞大。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灰尘簌簌。拖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闪电般跑过通道，瞬间掠至大门。陆渐鸿眼都不眨，一把推倒货架、堆在门口。程曦如法炮制。随后，两人拉上锈迹斑斑的栅栏，再把小刀卡进凹槽别住。

　　“能挡住吗？”
　　“够呛。是伯劳。”陆渐鸿面色凝重，低头打字，发完信息才向她解释。“屠夫鸟，‘三鸦四鹊五伯劳’。五头鸟比四个头的厉害很多，所以有了这个诨号。”

　　“五头？”程曦的第一反应还是那种尾羽细长的小巧飞鸟。“可我只看到一个——”

　　话音未落，堆满障碍物的出口突然震了一下。

　　两人同时回头。银闪闪的刀刃在墙面上刮出深深的刻痕。水泥碎渣掉落满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铁栅门中部被挤凸出来。

　　“要出来了！”程曦惊恐。
　　“来人来人！南郊工业园，五头鸟啊！”陆渐鸿对着话筒狂吼：“现场就我和一个实习生，搞不定啊！”
　　这一老一少心急火燎，硬是没发现援军已经到了。

　　锵地一声，银光流闪。卡进凹槽的小刀飞弹出去。栅栏门脱落坠地，尘土飞扬。沉闷的撞击声停顿一秒，力道突然加大，金属货架瞬间被推出半米。

　　陈栖叶低头躲过，用难以置信眼光看向门口。老陆打敌人的时候没准头，痛击队友总是很在行，要不是她闪得及时，那一刀保准扎自己脑门上。

　　此时，另一道人影快速奔过房顶，一跃落下。一柄通体漆黑的斩马｜刀直直插入地面，火星迸溅，强行抵在钢铁货架之间。

　　“行啊老陆，出息了。”来人浓髭密髯，目光炯炯，制式西装难掩粗野气质。他松开刀柄，转头望向两人。“教学任务都上强度。”

　　“怎么就你自己？”要不是还没打完，陆渐鸿就抬脚踹人了。“发现标记鬼鸟，没看见这么大的伯劳？还兄弟仗义，呵，仗义你个头啊！”

　　“三个还不够？”郁东昇放下背包，抖出一捆黑色尼龙绳，手指粗细，交错重叠，乍一看跟电缆一样。“今非昔比，有人响应就不错了，少挑挑拣拣的。”

　　堵在仓库内的怪物还在一寸一寸地往外挤。刀身在地面上豁开一道两寸长的裂口。陆渐鸿正动手拆结，听到这里忽然停下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五头鸟！她就一实习生。”
　　程曦用力点头。

　　“谁说她了。”郁东昇把绳结撒开，摊成一张大网，粗声吆喝：“后面那位，到了就赶紧出来，藏着掖着多耽误收工。”

　　“没藏。”陈栖叶绕过树干现身，远远将小刀抛给陆渐鸿。“替人捡装备。”

　　老陆十分惊奇：“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吭声？”
　　“刚到。”陈栖叶敷衍。

　　五头鸟属黄警，对死神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等级，最少需要三名二级回收员才能尝试围捕。郁东昇只熟悉陆渐鸿，不认识陈栖叶，想当然地把在场回收员都默认成二级。

　　“搜魂网都用过吧？数三下，我收刀，大家拉网。”郁东昇从容接过指挥权，陈栖叶和陆渐鸿毫无异议。“实习生靠后，小朋友观战就好——”

　　三人各自找到位置站定。程曦麻利躲到一边。

　　“三、二、一，起！”

　　说是迟那时快。刀刃一撤，钢铁货架瞬间被挤出大门，庞大的身躯接连冲出。可前者毫无阻碍地穿过油光黑亮的网兜，后者却结结实实撞了进去。

　　愤怒的嘶鸣声响起。巨翼翕动，却怎么都张不开。绳网吃力，瞬间紧绷如弦。陆渐鸿呵了口气，身体后倾稳住。“好家伙，果然不是善茬！”

　　“这玩意在人间养久了，悍得很，一般阴差都打不过。”郁东昇咬牙拉住，右手一点点收紧绳结，同时艰难地腾出左手，摸出一张深灰色的纸片。“之前做典狱的时候，我每天都在跟四头、五头的鬼鸟打交道。”

　　“别扯淡了，动作快点！”

　　郁东昇啧了一声，立马引燃纸片，丢进网内。

　　火种沿着绳索蔓延，迅速形成一张流淌着碧绿磷火的大网。鬼鸟触及绳网的部分瞬间冒起黑烟。横冲乱撞陡然激烈。

　　三人的位置在巨型鬼鸟的拉扯下已经有所改变。或许是终于找到了阵营的弱点。伯劳先是冲向陈栖叶，后又转向陆渐鸿。力道一紧又一松，直接把老陆闪了个趔趄。

　　郁东昇见状，单脚一勾，挑起地上的长刀。但陈栖叶比他更快。

　　她将末端长绳踩在脚下，躬身抽出两节短棍，咔哒拼合，以一种野蛮而不经意的姿态，毫不犹豫地砸向绳网。

　　砰！

　　裂响如雷。铁青色的鳞片碎裂，渗出柏油般的血液。一击不足以让这种体型的鬼鸟失去知觉，但短暂麻痹仍会出现。伯劳挣扎的力量果然小了很多，足以让他们把绳网再次收紧。

　　哭丧棒？郁东昇目瞪口呆，差点忘记自己提刀是干什么的。“你是三级回收员？”

　　外勤队伍主要分为三个等级。实习生转正后都是三级回收员，可以执行所有常规任务，达到年限、通过考核后则晋升为二级回收员。二级回收员能使用的武器范围比三级宽广太多，因此绝不会有人晋级后还使用入门装备。

　　“不然呢。”陈栖叶漠然道。

　　三人狙击五头鸟，一个是陆渐鸿，还有一个三级回收员……郁东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险，出了一身冷汗。

　　“发什么愣，老郁？”陆渐鸿出声提醒，声调喜滋滋的。“早打完早收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