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死神》海吻蓝天

6、医院

　　“……电梯入口在最外沿。以石坊为界，向前是迷离境，有鬼鸟出没，别靠近；里面是冥司正式辖区，可以随便逛，很安全。我们常去的回收部、计划部、人力部你已经见过了，有些楼层是文职专属，剩下的之后慢慢看。

　　“……地府有庞大、细致的出生记录，所有灵魂都会重复利用。人寿数将尽时，地府会派员回收——就是我们。如果接引不及时，死者会在人间苏醒。轻则走失、损毁，重则被鬼鸟吞噬。”

　　地下没有日出日落，以钟鼓声计时。三鼓一钟是休息，三钟一鼓则是新一天的开始。陆渐鸿带程曦粗略逛了一圈地府办公区，大致介绍了工作流程，细节的地方就等真正开工再教。

　　“这些你不用记，手册上都有。”

　　程曦停笔追问：“寿命是提前确定的吗？”

　　“不是。人进入轮回前会留下一盏灯。虽然灯油灯芯规格一致，但烧起来有快有慢。守灯人誊抄快要熄灭的编号交给计划部，外勤拿到名单再赶到对应地点。”

　　程曦安静几秒，半自嘲、半开玩笑道：“我的灯一定烧得特别快。”

　　陆渐鸿侧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上略带悲伤，但不算沉重。地府灯火不熄忙忙碌碌，常年沉浸其中的鬼差早已麻木、不知生死，唯有新来者才易惆怅满怀。过去新人总要先做一段时间文职适应角色，奈何近年达标的灵魂数量越来越少，外勤人手紧俏，逐渐允许新晋死神直接上岗。

　　他不由得想起陈栖叶刚来的时候。冷漠、干脆，平平淡淡就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一点也不多愁善感。

　　“开工后就别胡思乱想了。”
　　“好。”

　　小姑娘重新打起精神。实习生和导师互相绑定后，计划部给的都是最容易的新手任务。陆渐鸿也没耽搁，领到名单后就立即出发。

　　由生到死转瞬即逝，自地府返回人间则极为缓慢。四周与他们类似的电梯凌空穿梭，上下不停。程曦攀住栏杆看了很久，陆渐鸿早已见怪不怪。快到地面的时候，他才扫了一眼名单，“第一站城南。华阳区中心医院。”

　　程曦微微一怔。轿厢门开启，灯火寥落的城市夜景迤逦出现。晚风涌入，与刚平复的心绪撞了个满怀。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商场天街。不用上课的日子里，她经常和同学在附近看电影。街角有家糖炒栗子店，甘甜的香味总能飘很远，每次路过她都忍不住买一袋。

　　四通八达的死神电梯隐蔽地运行于城市背面，在人所不知的时候，已无数次与他们擦肩。

　　陆渐鸿掏出手机开始查路线。
　　程曦收回视线，指向扶梯，平铺直叙道：“我知道那家医院。走这边。”

　　华阳中心医院是城区里的老医院。楼建得早，又旧又矮，紧巴巴地挤在居民楼和商业区间。因为有一批资历深的老大夫一直在出诊，很得附近居民信赖。他们沿着楼层指示牌找到监护室。夜已深，病区都锁了门。

　　“接下来呢？”程曦问。
　　“等。”陆渐鸿答。

　　两人在楼道的椅子上落座。陆渐鸿闭目养神。半小时后，程曦都快坐不住了，门里终于传出动静。

　　蒙着床单的担架车从里面推出来。家属跟在一旁，脸色灰黄疲惫。几人脚步拖沓地走过长廊。一团微弱的萤火像枯叶一样脱离担架，缓缓飘向地面。

　　除了他们，无人察觉。

　　陆渐鸿从箱子里拿出玻璃瓶，无声递给她。
　　程曦的手有点抖，费了些力气才拧开盖子，一步步走过去，蹲身收起光团。
　　灵魂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除了会发亮，跟一个空瓶子没有任何区别。

　　程曦讶然：“就这样？”
　　陆渐鸿笑了。“不然呢。”

　　程曦不知该怎么形容。在她的印象里，人的离世是件重要、严肃又影响深远的事，就如自己体会过的一样；但从死神的视角去看待它时，一切又变得如此简单、容易、轻飘飘的。

　　走廊尽头，护送逝者的家属已经离开，只剩紧急出口的绿灯安静地亮成一排。

　　她作为死神的第一次回收任务结束了。

　　“慢慢习惯。”陆渐鸿说：“大多数工作都很无聊，除了等待就是寻找。该去下一个了。”

　　程曦懵懵懂懂地应了。第二个人还在医院，只不过在另一层。与安静有序的住院部不同，急诊科大半夜也灯火通明，人人步履匆匆。

　　陆渐鸿看了一眼时间，探头探脑地往抢救室里凑，但凡有人能看见，肯定会被保安拖出去。
　　“现在应该在抢救啊……人呢？”
　　程曦拍拍他的胳膊，“是那个吗？”

　　陆渐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玻璃门外，一个年轻人叼着烟坐在马路边上，血顺着脖颈淌下来，把领子浸透大半，就是没人看到他。

　　“妈呀都跑出来了。计划部行不行啊！”陆渐鸿骂骂咧咧地摊开公文包，先掏出玻璃瓶塞进口袋，又摸出一个夹着笔的皮面笔记本。“醒了就不好办了。你在里面看着啊，人多容易打草惊蛇。”

　　程曦溜到玻璃门边的隐蔽角落。陆渐鸿转出门外，鬼鬼祟祟蹲到年轻人身边。

　　“小伙子伤挺重啊。”他熟练地开始搭话。
　　对方瞪了他一眼，站起来往远处走两步，重新坐下。
　　陆渐鸿依样画葫芦。程曦也猫着腰挪了两步。

　　“怎么不进去？”陆渐鸿毫不气馁，继续蹲在他旁边。“大晚上的，地上多凉。”
　　“我坐这歇会儿，关你什么事？进去就要交钱了。我可没钱。”

　　“哦？”陆渐鸿顿时精神了。“那你想赚钱吗？”
　　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病吧。”
　　“小伙子，我跟你投缘，如果你有什么未实现的愿望可以告诉我，我——”
　　程曦忍不住捂脸。
　　年轻人果然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一撑地跳起，立马夺路而逃，完全不像受伤的人。
　　“哎，别走啊——”陆渐鸿拔腿就追。

　　两人一个满身是血，一个两鬓斑白，明明看着都不像能跑善跳的，动起来却健步如飞。程曦看傻了一秒，反应过来立即跟上。

　　奔出的第一秒，她便惊讶地觉察出自己与之前不一样。

　　身体轻盈毫无重量。凉风贴着面颊后掠，每一步都远得不可思议。不管前面的人速度多快，始终没有脱离她的视线。

　　世界模糊成光，一切抛诸身后，畅快得像要飞起来。

　　忽然，前方冒出一片狭长的阴影，平滑切入绚丽光带。

　　她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与它的距离还是肉眼可见地拉开。

　　它鼓动双翼冲刺，瞬间越过陆渐鸿，一把勾住最前面年轻人的肩膀，凌空硬转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伴着一串“啊啊啊”的尖叫声迅猛拉高。

　　“靠！”陆渐鸿发出一声怒号。

　　程曦紧急刹车，超出他好几米才彻底停下来。“什么东西？”

　　“鬼鸟！”陆渐鸿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把弹弓，狠狠拉开。

　　弹丸激射而出，不是奔着鬼鸟，而是击中了那人的小腿肚。留下一个荧光色的标记。

　　“又碰上这玩意！”陆渐鸿啐了一口。“真他娘的晦气。”

　　程曦第一次出勤，不明所以。但凡有点经验的死神，都忍不了这种挑衅式的当面截胡。

　　笔记本是死神安魂的基础装备，正常来说，只要陆渐鸿再套两句话、编一个梦，就能让死者重新沉睡，即便来迟了也能顺利回收。但简单的任务偏遇上野生鬼鸟，瞬间就不新手友好了。

　　“华阳医院西向10公里有偷猎鬼鸟，已标记。看到请协助拦截。”
　　陆渐鸿编了条求助信息发在群里。五秒后就收到第一条语音回复。
　　发件人：老郁

　　他考虑良久，表情复杂地点了播放。扬声器立即传出超大音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老陆！教学任务也能出幺蛾子，趁早转文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