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死神》海吻蓝天

3、电梯

　　通道消失后，陈栖叶慢慢走到光线下。

　　陈栖叶记得这个人，但不是作为同僚，而是源自更早的时刻。那段记忆短促又破碎，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充斥感官的危险气味。与其说是记得，倒不如说是直觉，像猎人和野兽彼此察觉、却擦肩而过的压迫感。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暗流涌动，势均力敌。在有十足的把握前，谁都不会主动出击。

　　陆渐鸿右拳用力砸进左掌。“真是让人嫉妒啊。”

　　她回过神，懒懒道：“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有什么好的。”

　　“我说的是路引。”陆渐鸿纳闷地看向她。“随时随地想去哪去哪，你不想要吗？”

　　陈栖叶差点呛住。老陆的关注点真的只有装备。

　　地府两万死神、外勤过半，路引的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你二级资质都年年吊车尾，这是要不想要的问题吗？

　　陆渐鸿显然听到了她的心声。“你别说话。干活！”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地清理完残迹，终于准备动身折返。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蓝。

　　人间很多地方都隐藏着通向地府的入口，特别是车站、地铁、商圈之类人流密集的地方。权限高的死神自然有随时开启通道的路引，级别低的则必须在完成收集任务之后，尽快赶往固定地点。通常情况下，不会有太激烈的事情发生，但偶尔也会因为携带很多灵魂，吸引来一些别的危险的东西，比如刚才。

　　陈栖叶不认路，坐在花坛边上想事情。老陆专心摆弄他的地图和指南针。

　　昏晨交替，启明东升。亮了一宿的路灯逐渐显得有些多余，冷清的马路上已有洒水车在工作。人行道两侧，大部分草木都和隆冬腊月一样萧索，唯有迎春开出了几朵疏落明黄的小花。偶有车辆呼啸经过，既没看到路边休憩的死神，也不在意悄然降临的早春。

　　“老陆。”她忽然出声。

　　“嗯？”陆渐鸿应了一声，沉迷找路。

　　开口的前一秒，陈栖叶又不想说了。仓库里是不是有古怪，三足乌被什么拿掉脑袋，到底是一桩任务中最不重要的经过，既然陆主簿不关心，乔组长也没发现，她更不该自找麻烦。毕竟认识她的人都知道，陈栖叶沉迷游戏、不思进取，在一众以精英自居的外勤队伍中是最散漫的那个。

　　“没事，就是喊喊你。”

　　陆渐鸿终于抬头。“闲得慌就帮忙找找地方。这图做得太糙了，怎么都对不上。”

　　陈栖叶没有反驳，倒着瞅了一眼地名，挑了一个目测最近的，把坐标输进手机再递给他。

　　“喏。”

　　步行导航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陆渐鸿直观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人往往就是这样，即便已经学习了很久、适应了很久，还是会在第一时间选择依赖那些最初熟悉的东西，从而暴露出年轻外表下止步不前的老心脏。

　　“……总在外部系统搜索入口，容易留痕。”他憋了半天，替自己找补了一句。“你们年轻人，啥事都用手机，没电了怎么办？会看地图还是很重要的嗷。”

　　陈栖叶嘿嘿直乐，实在没好意思提醒他，现在外边还有共享充电宝。

　　他们找到的入口在附近的一个老商场里。这个时间商场自然没开始营业，但像这样的百货中心，往往会留一部偏僻的电梯给员工和需要提前入场的顾客。因为不好找、用的人少，对他们来说就很适合。

　　陈栖叶按开电梯门，用工卡刷了一下。灯光滋啦一闪。原本只有五个的楼层按钮下凭空多了一个B18，还绿惨惨的。

　　陆渐鸿顺手戳了一下。轿厢门关闭，电梯下行，发出年久失修的隆隆声。两人都习以为常。过了很长时间，它似乎终于运行到某种极限，喀拉震了一下。

　　陈栖叶收起手机，跟陆渐鸿一起抓住了扶手。

　　电梯地面和墙面交接的地方分开了。起初是一道窄窄的黑色，随着地面的下降越变越宽。视线豁然开朗。

　　电梯井在与墙面完全分离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了。左右各有两道明亮的绿色光轨，嵌着地面继续稳定下行。前后都是辽阔的黑色，下方是漫无边际的璀璨星河。

　　他们像是自由落体一般，直直被抛入那片夜色中。头晕目眩，气血逆流，脚下轻飘飘的，全身的重量全靠紧握栏杆的手腕维系。

　　“妈的。这是我最讨厌的环节。”
　　陈栖叶听见老陆气若游丝地抱怨。

　　过山车般的下行持续了一段时间。毫无征兆地，电梯开始减速。他们身上一滞，双腿沉重如灌铅。若不是早有准备，十个里面有八个会直接跪下。

　　“B18到了。”电子提示音响起：“员工请走内部通道。”

　　他们前后脚走出并不存在的轿厢门，老陆还颤巍巍的。

　　由近到远，正前方是一座三间四柱的石头牌楼，穿过去就是宽阔的汉白玉主干道，直通奈河大桥。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从玻璃幕墙大楼到民国样式的老房子应有尽有。服色各异的行人来来往往，嘈杂不断。

　　车马如流，灯火煌煌。

　　乍一望去，和人间也没什么两样。

　　*

　　总部大楼挨着钟鼓楼广场，是这边最繁华的地方。入口处装着形同虚设的闸机，同时也坐着一个眼神不好的看门大爷。

　　回收部在一楼大厅。此时交单的人不多。老陆把公文包往窗口一放，掏出一排玻璃瓶，齐齐整整地码在柜台上。
　　“十二个，B00923，陆渐鸿。”

　　里面的人噼里啪啦敲几下键盘，收了瓶子。
　　半分钟后，一个有气无力的嗓音响起：“12号什么情况？这要扣分啊。”

　　陈栖叶听不得这话，一把挤到前面，拍出两个金属瓶。
　　“遇见三足乌了。这是残骸。”

　　空气安静一秒，一个乱蓬蓬的卷发脑袋探出来，对她报以怀疑的打量。“你收的？”
　　陈栖叶毫不犹豫指向老陆。“他。”

　　卷发脑袋勉为其难地“哦”了一声，缩回去。
　　“那加10%吧。好了。下一位。”

　　陈栖叶还想说什么，但陆渐鸿拍了拍她，把人推走了。
　　一离开回收部，陈栖叶的声音就扬起来。“三头正常应该有15%吧！为什么不让我说？”

　　“反正不是咱们打的，有多少算多少呗。”
　　我本来——
　　话出口前，陈栖叶谨慎地截住了，转而道：“我就是讨厌别人克扣我应得的。”

　　“你跟文职较劲啥。他们连假都没有，心理变态多正常。”
　　陈栖叶想了想，也对。顿时舒坦多了。

　　按照当前地府建制，所有冥差按文武拆分，分为外勤和文职两部分。外勤是回收员，常年往来两界之间、回收灵魂。因为工作量按件数考核，且面临一定危险，所以有完善的轮休制度。文职涉猎广泛，装备、调度、档案、考核、稽查无所不包，好处是不用在人间游走，定时打卡，坏处是休假遥遥无期。

　　虽然两者对外统称死神，但常年掐架，还互相看不上。

　　陆渐鸿交完这一趟的任务，就要去领下一期的回收名单。陈栖叶也一样。名单制定是地府的核心工作之一，跟回收部离得老远。他们七拐八拐走到时，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

　　咚咚咚——当——

　　三下击鼓，一声钟鸣。

　　办公区一下子骚动起来。窗口刷刷刷关闭。任务领到一半的回收员“哎呀呀”叫着“就剩一个签字了”。里面的人则喊着“关门了关门了明天再说”，一阵风似的跑路了。剩下的人抱怨几句，也只能作鸟兽散。

　　俩人对视一眼。
　　“行吧。”
　　“明天见。”

　　*

　　回收部。

　　陆渐鸿和陈栖叶走后。卷发脑袋继续给后面的人做回收，直到钟鼓声响起，才长出一口气。外勤只用交东西走人，但回收部隶属后勤中心，除了核验登记，还负责已回收灵魂的修复和治疗。

　　“就算碰见三头鸟，这损伤也太严重了……”她埋怨着，拿起十二号瓶转进后台。

　　灵魂是一种奇特的东西，能轮转千年不朽不灭，又脆弱得连一阵风都能吹散了。

　　她把光团小心翼翼地倒在诊疗台上，从上锁的柜子中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用滴管挤了三滴，然后收好东西火速下班了。

　　几分钟后，原本暗淡的光团开始有了动静。它一点点变亮、拉伸，渐渐有了实体。一刻钟后，终于凝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