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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仓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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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区本就人气不足,到晚上更有一种“此地宜闹鬼”的氛围。仓库入口显然是留给货车的,修得极为宽敞。内部净空七八米高,排列着高大的钢铁货架。朦胧的月光从屋顶的通风井落下,在地面映出一道又一道狭长的阴影。
此时她的视力还没完全恢复,看什么都暗暗的。“要不要再摇点人?”
“从春晖路到这又将近两小时,再拖下去怕是真来不及了。”老陆挠头。“三头鸟也只是蓝警。你加上我,绰绰有余吧?”
我加上我。
陈栖叶听清了,默默拿出手机,把新坐标发进工作群里。然后划分区域,抽出武器,各自悄无声息摸进过道。
黑暗对死神的视觉没有影响,但崎岖的地形会。陈栖叶正贴墙游走,忽然听到一阵“吱吱”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老陆蹑手蹑脚跟在背后。
她的嘴角抽动一下,“不是说分头行动吗?”
陆渐鸿道:“我又想了想。咱们兵分两路,有危险也没法互相照应,还是同进同出比较妥当。”
“怕你就出去。”她从牙缝挤出这句。
“那怎么行,”他义正词严地拒绝。“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陈栖叶没话说了。两人一前一后,猫腰行走。
春季易起风,仓库又只设了铁栅栏。钢架和货箱上蒙着一层薄尘,地上的引导线也被踩得褪色。陈栖叶走着走着,心中渐渐升起一点疑问。地面干净无杂物,说明此地应该还在使用,但为什么货架上的尘土就无人打扫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虑了,轻声问身后:“老陆,你活着的时候,在工厂干过吗?”
老陆难得有机会翻了个白眼,“我活着的时候还没工厂呢。”
“哦。”
“问这些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地方既不像有人,又不像没人。”
陆渐鸿听得心里毛毛的。“你是不是搞不定了,故意吓我。”
陈栖叶忽然止步,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陆渐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干干净净的地面上突然多出一道长长的焦痕。他蹲下身,沾了一点,两指一捻,果然是鬼鸟的血迹,而且还是新鲜的。
两人眼中出现了同样的疑惑。
三足鸦又叫子母鸟,与两头鸟最大的区别就是可以选一个头独立出去、成为子鸟。万一主体受伤,也能通过这种方式转移伤口,保持自身攻击力。刚才陈栖叶收集子鸟的时候就检查过,她打中的是没有受伤的分体,所以本体上肯定还有一处老陆留下的伤口。这也是他们追击的依据之一。
可既然能强撑着飞到这里,何以在地上留下拖拽般的血迹。
瓶子里的子鸟忽然躁动起来,拼命抓挠瓶壁。寂静之中,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传得很远。陈栖叶顿觉不妙,一抬头,货架顶上果然出现一大团黑影。
两相对视。它停顿一秒,激烈地向后退去。
陈栖叶快速攀上货架,哒哒哒,疾行趋近。
“还想伏击你大爷!”老陆抖开箱子抄起家伙,立刻从另一侧绕路堵截。
那团阴影扭曲拉抻,行动怪异,却没有再尝试起飞。陈栖叶无暇细想,链枪倒手,右手甩出一截短棍,猛地加速起跳。
时间仿佛变慢了。
她的身体腾空,翻转,超过黑影的同时反手下抽。砰地一声,命中了正在逃命的鬼鸟。
它发出一声嘶鸣,昂头现形。一对眼珠鲜红如焰,凶戾骇人,另一侧的脖颈却完全断掉了,因此只剩下一个脑袋。一个光团从中断口挤出,簌簌落地。色泽暗淡近乎消散。
“接着!”陈栖叶喊道,左手接连开枪。可身体凌空不好控制,链条果然擦着它的后腿扎进地上。乌血迸溅,刺啦腾起一阵腥臭的烟雾。
陆渐鸿早已扑出去,迅速摸出一只玻璃瓶,赶在鬼鸟落地之前,直奔光团。
陈栖叶滚了一圈落在地上,扔下已经不能再用的链枪,三两步跨上另一侧的货架,追着那一瘸一拐的东西跳进另一条过道。
光团形态的灵魂是没有意识的,如同无梦的酣眠,陆渐鸿一直很庆幸这点。哪怕濒死的痛苦难以忘怀,归途中的磨难总不用再铭记。他拍拍手上的土,小心翼翼拧开瓶盖。
稍一靠近,光团立刻就被吸了进去,沉在玻璃瓶底部,微弱地闪了闪。
*
陈栖叶跳过好几条过道,一路紧追不放。疑问如泉涌。三头鬼鸟的攻击性和生命力都很强,连死神都要合作捕获,什么东西能赶在他们之前将它重创?
空气嗖嗖后掠。眼看目标就要冲出门外,陈栖叶不再犹豫,反手抽出另一截短棍,啪地接在一起。最后一击将出未出。浓浓夜色中,忽然裂开一道蓝光涌动的缝隙,蜿蜒如闪电,自上而下,竖直贯落,一触地就迅速扩展。
虚空中打开一扇门。门中有个人影,身上穿着板正的西装,手拎一柄无鞘的长剑。轮廓在逆光中完全呈为黑色。
他出现的地方正对着仓库出口,与鬼鸟逃窜的方向恰好吻合。
“刺啦”一声,如同裂纸。那只鬼鸟连一声呜咽也没发出,利剑已经穿心而过。
恍惚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胸口都跟着痛了一下,仿佛被一剑贯穿的不止鬼鸟,还有自己的心脏。
这是一次简洁精准的猎杀,只有具备绝对实力的上位者才能办到。起手不带任何暴戾的气息,却在一瞬间由剑尖穿至剑末,行云流水、干脆利索,给人以骨肉软烂如泥的错觉。
陈栖叶及时收住冲势,在仓库内落地,闷声不响收起兵刃。蓝莹莹的光芒从大门斜射进来,落在她脚尖前一寸的地方。外明内暗,纵使两人遥遥相望也看不清彼此,正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抓住了没——”陆渐鸿终于提着公文包呼哧带喘地奔出来。“诶,乔组长?”
新来者看上去比陆渐鸿年轻,却被呼为组长。既不意外推辞,也未显倨傲。
乔正川收拢视线,解释道:“我看到警报没解,顺便来看看。”
“真不好意思。不过是三头鸟,还劳烦你走一趟。”陆渐鸿爽朗一笑。“都怪年轻人没见过世面,总想着多叫点人才有底气。”
“谨慎总归是好事。”他附和一句,随口问道:“附近还有其他同僚?”
“就一个三级回收员。”陆渐鸿回头张望,身后空空如也。“啧,刚才还在,现在不知道又跑哪去了,我找找啊——”
“不必麻烦。要是熟人就打个招呼,没碰上就算了。”
他的声音从容沉稳、不徐不疾,甚至称得上温文尔雅。唯一的问题是,他说话时,正在把剑从鬼鸟躯干中抽出来。
鸟类残躯败羽凌乱、血肉模糊,还带着神经性的颤栗,畸形又惨烈,远看一眼都会让人生理不适,乔正川直接用手触碰,面不改色。
他手腕稳定,运力均匀,丝毫不觉得沾上血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残骸扑通落地。随后,一层薄薄的冥火覆过剑身和双手。随着丝丝缕缕的黑烟升起,血痕污渍蒸发殆尽,熟稔得像是做过成千上万次,已经和浇花喝茶一般寻常。
陆渐鸿不由得背后一紧。
死神虽有神名,实为鬼吏,不过是地府为了不与人间脱节,随便拿来的虚衔,与真正的神佛大能相去甚远。阴魂死后擢升,受命于地,在诸神未隐的年代里,算是最末等的仙灵。
但乔正川不同。同僚们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的九天之门,他早已去过。更有传言说,他就是从那里罚下来的。
自轮回初建到冥司落成,这样的事也不多见。个中内情众说纷纭,唯有当事人缄口不言,径自拎着一柄有锋无鞘的长剑,从最低等的鬼卒做起,数百年来一日不息、无言无怨。故而地府人人皆敬,但人人皆远。
陆渐鸿资历深厚,但始终跟乔正川组队过,平时遇见只觉得他随和有礼、不难相处,不懂众人避让的缘由。今日见他斩杀鬼鸟,终于有了些头绪。
“最近——”陆渐鸿刚开了个头,就听到有东西滴滴滴地叫起来。
乔正川从怀中摸出来,竟是个老式寻呼机。
鬼差的装备总是因时而变。一方面是便于伪装,另一方面是新死者本就会将自己熟悉的事物源源不断地带到地下世界来。哪怕是陆渐鸿这种老古董都学会了在通讯软件上发表情,乔正川却还用着上个年代的寻呼机,很难不让他意外。
乔正川几秒看完内容,抬头道:“陆主簿,有件事得麻烦你了。”
他指的是地上的残骸——鬼鸟虽然遭受重创,但不会彻底死亡,需要封装带回地下。
陆渐鸿立即会意,挥挥手。“应该的,你先忙。”
“有劳。”他颌首致意。
蓝光再次亮起。和来时一样,先是一线垂落,然后扩展变宽。乔正川跨入其内,临走前,回头向幽深的仓库里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