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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水云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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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不孝女!”蒋夫人站起身来就给了蒋姝一巴掌,蒋夫人声嘶力竭道:“你是在说你爹有问题吗?”
“他半生游访诸多国家,咱们与他总是聚少离多的。但他哪次不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你见过他有说过半句怨言吗?”
“叫你去找公主求情,你回来非但没有替你爹找来救世主,反而倒打一耙,反说你爹的不是。”
“我看呀,你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你!”
蒋姝用手捂着火辣辣的右脸,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
蒋姝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摔了一跤。
不仅如此,蒋姝回来之后还不忘来宽慰她,自己却连一口热水都没来得及喝。
蒋夫人看女儿这样,渐渐也回过神来。
感受到手心里的麻意蔓延,蒋夫人的心里也酸酸麻麻的,不是个滋味。
于是她对着女儿再次落下一行清泪来,接着坐回圈椅里默默拿手绢子抹眼泪了。
林牧时就是在这时候赶来的。
年轻时分的林牧时生得极好,丹凤眼,薄润唇,一张脸清俊无双,叫蒋姝一时分不清楚究竟是雪色太晃眼还是被眼前的娇花迷了眼。
总之,当林牧时毕恭毕敬地站在蒋夫人和蒋姝的面前提出想要求娶蒋姝时,她半晌没有回应。
见蒋姝哑口无言,蒋夫人以为她与林牧时早已私定终身之后,一时又气又急道:“姝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和林公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蒋姝这才回过神来,她手动合上了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其后连声否认道:“没有没有!”
“我与林公子这才第二次见面,上哪在一起去?”
蒋夫人为难道:“这……”
蒋姝一面心中默默懊丧着“美色误人”,一面歉声对着林牧时道:“林军师,您年轻有为,生得也不差,怎么想不通来求娶小女呢?”
“小女粗鄙不堪,还时常拿言语冒犯您。您……您今早上是不是没睡醒?”
“这件事,我看还是等您清醒过来再议吧。”
“不。”林牧时坚定地看向蒋姝,斩钉截铁地回应她道:“下官现下清醒万分,也并非在说笑。”
“下官是认真的。”
蒋姝被林牧时的话弄得不知所措起来,但一旁的蒋姝自蒋姝说自己“粗鄙不堪”之时便紧皱起眉头来。
蒋夫人其实不是很认同蒋姝的说法。
他林牧时的确是朝堂新秀,政绩斐然。
可他们蒋家也不差,现在尽管一口气喘不上来,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仔细想想,林牧时家里人已所剩无几,门庭也并不兴盛,他此番来求娶姝儿,反倒是他们姝儿下嫁了。
“那个,”想到这里,蒋夫人也顾不上伤心了,一门心思琢磨起蒋姝与林牧时的事来:“林公子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已经没有能替你做主婚事之人了,不知……”
“娘……”蒋姝打断蒋夫人的问话,两耳发烫道:“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别问了。”
蒋夫人怨蒋姝拎不清,出声训道:“你这孩子,娘也是为你好,你嫁过去受委屈了怎么办?”
“到时候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接着,蒋夫人对着林牧时又换了另一副面孔。她几近祥和道:“嗐,林公子你也别误会。你也知道我们家现下是这么个遭遇,若是女儿再所托非人,可谓是雪上加霜啊。”
“为了姝儿的将来,做娘的也不由得多问两句。你别介意。”
“不会的伯母,您有事尽管问。”林牧时温润有礼道。
“林公子,你、你跟我走。”
蒋姝站在原地实在是尴尬,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拽拽林牧时的衣袖,打算拖他走。
林牧时对着蒋夫人又行一礼,这才跟着蒋姝离开。
刚走了一会儿,蒋姝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军师,你突然抽什么风?”
“我们都不怎么熟悉,你怎么就上来求亲了?”
“下官说了,下官会助你父亲平反。”林牧时正色道:“下官说到做到。”
蒋姝算是没招了,一脸无语地看向林牧时。
“喂。”蒋姝抬抬下巴,“那边有暖阁,我们进去我慢慢给你说。”
二人进去暖阁之后,蒋姝便将自己在公主寝室中听到的都告诉了林牧时。
瞧林牧时两手揣着汤婆子,也没什么反应,蒋姝再次劝道:“我之前没有明确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以咱们二人的交情,没有必要跟你说得太详细。”
“结果你竟然来蒋府提亲,我要是再不一五一十告诉你,恐怕你会被我坑上我家这条贼船了。”
“是贼船又如何?”林牧时平静道:“至少,下官可以叫蒋老爷的事不会累及你和蒋夫人。”
半晌,林牧时终于发话了。
不过,林牧时一开口便叫蒋姝觉得他脑中有疾。
这人,怎么好说歹说都不听呢……
蒋姝在心底腹诽不已。
明显面前的女子不相信自己,林牧时清雅一笑,也不欲再说什么,他打算用行动来证明。
之后,林牧时再次去蒋府向蒋姝提亲。
他说他愿意入赘蒋府,若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也跟着蒋府姓,他什么都不图,只求蒋姝的真心相待。
蒋姝很久才意识到,林牧时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心血来潮。
婚后,林牧时没有急着同蒋姝同房,甚至他们见面的日子都很少。
林牧时整日只忙着怎么给远在陇西的大将军出言献策,以及教导蒋姝的兄弟怎么在朝堂立足。
后来,尽管蒋老爷的生死还是未卜,蒋家在朝中慢慢有了起色,亦不再那么被动。
某个月夜,林牧时竟难得被蒋姝醉了酒,不小心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抖了出来,蒋姝听得心疼,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原来,当年他们蒋家出事,林牧时刚回到天水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坐在茶桌上听旁桌之人聊着此事。
林牧时本就忌铺张浪费,做人亦十分低调。所以他回到天水城后,没有声张,偷得浮生半日闲,随意坐在百姓之间,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
众人讨论激烈,林牧时好不容易,刚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就被一条腿刚迈进来的蒋姝听了个正着。
林牧时问:“这个金镶玉葫芦耳坠真的那么价值连城吗?”
“既然大家都说那个九幽公主不受宠,那么国君又是否会将如此价值连城的东西随意赏赐给九幽公主?”
“蒋使臣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耳坠而叛国,太蠢了些。”
问话一出,全场之人都沉默下来。
众人是在思索事情真假,而站在门口又只听到林牧时最后一句的蒋姝则是在默默蓄着火。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就说她爹蠢?
还有,旁人怎么都对她言听计从的,莫不是他是这里众人的头儿?
不过,蒋姝由于没有过多证据,也不好贸然去同那人去争执,她只重重哼了一声,便提着裙摆上楼了。
徒留林牧时在原地吹风。
后来,蒋姝便一直记着仇,直到他们第二次见面,蒋姝因生着她父亲的暗气,对林牧时也不再客气。
这误会便一直拖在今日。
蒋姝一边拍着林牧时的背宽慰他,一边不无甜蜜地想。
这人还真是闷,这样一个误会竟不早日同她讲明,还得记得酒意疏解。
也罢,谁让她当初也不好好听他讲话呢?如果她能早点讲出自己的委屈,他们二人也不至于耽误这么久。
这么看来,以后她还是得坦率一些才好。
今夜心情很好的蒋姝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如是想着。
二十年倏然而过,蒋姝恬然离世,林牧时的仕途却越来越坎坷。
后来从副将升为将军的徐尧似乎暗中对自己颇为不满。
过去的徐尧还尚算得上骁勇善战,对士兵们也一视同仁。
之后徐尧不知道因何而转变了,越来越圆滑,也越来越不愿意做没有油水之事。
徐尧厌恶女人,身边从来没有红袖添香之事。
偏偏初初登上朝堂的嘉珉大长公主最是愿意提拔女子入朝为官。
不用想也知道,徐尧想必是不大喜欢那个嘉珉大长公主的。
想起蒋姝二十年前的模样,伶俐活泼又不失可爱,林牧时想,有时候,女子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嘛。
还是公主有眼光。
想通之后,林牧时干脆早早辞官,很早就过上了归园田居、悠然见南山的美好生活。
至于他与蒋姝所生的儿子蒋远,他始终不肯与自己相认。
此事,林牧时也无奈得很。
哪怕生前的蒋姝拿着扫把满院子追着小小的蒋远打,一身犟骨的小孩也不愿意有半分妥协。
其实林牧时知道,自家孩子是嫌弃他一生窝囊怕死,在国家有难之际窝在家中不肯出去。
在小时候的蒋远看来,林牧时不但屈于蒋府威严只身入赘,还在明知大颂需要他的时候退了出来。
后来蒋远长大了,也终于理解到了林牧时那时的难处,却因为久没有向他父亲低过头,拖着拖着,他们二人便再未见过面。
蒋远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同林牧时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