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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烟霞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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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拖,就到了蒋远开府娶妻的时候。
林牧时一生最自责的,便是蒋远出入之地,都有人道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
而他这个蒋远唯一的亲人却只能远远躲在角落,徒让旁人对着自己的孩子指指点点。
好在蒋家昔日的荣光还尚有些许留存,使得蒋远娶了一位还算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儿做妻子。
很快他们的孩子也长到十六七岁。
期间,林牧时不是没想过去和蒋远相认,可他在朝中已算一个罪臣。
这些年来,徐尧当道,朝堂上亦有了诸多势力。
林牧时犹记得,当年有个叫什么张谨义的年轻官员在找寻他的下落。
林牧时知道张谨义是在奉谁的命在找他。
原来这么多年,徐尧始终记得有一个人,为了躬耕于南阳,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选择了辞官还乡,而没有选择归顺于他。
徐尧面上摆足了君子姿态,背地里却极其小肚鸡肠,半分容人之量都没有。
他巴不得人人都攀附与他,也巴不得自己就是那宇宙中心。
林牧时不忍心自己的身份给蒋远带来什么麻烦,因此,这么些年来,自己悄悄住在一个破草屋里,得空了就去街上偶遇偶遇小孙子蒋楚生。
对于蒋楚生从小是个浪荡子的事,林牧时是有些遗憾的。
他知道当年的永祯帝是位贤君。
若是有幸能入朝为官,林牧时相信,蒋远一定能大有所为。
一想起自己没有立场去管教蒋楚生,林牧时无奈叹一口气,便将此想法搁浅了。
让林牧时最想不通的是他的儿子——蒋远。
哪怕从小与父亲关系不好,也会梗着脖子对林牧时喊着要好好读书,将来报销家国的孩子,有朝一日竟混上了天水城第一纨绔的宝座。
林牧时一开始以为是这孩子自己长歪而泯然众人,却不想竟是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爹。
原来,早在蒋远能够理解自己父亲难处之后,蒋远便逐渐从朝堂中隐退下来。
上朝时,往往起得最早的朝臣渐渐起得比天水城最懒的狗还晚。
之后又开始懈怠民政,甚至告诉他的儿子也不要太过勤勉,记得每天起床准时吃饭就好。
蒋夫人秦丽也曾有过不满,当她某日一脚踹开蒋远的书房,发现她那个不思进取的丈夫正在撅着屁股写爱民赋。
秦丽不明白了。
她抱着满腔疑惑,一步步挪到蒋远身后,发现他的确是在悄悄为人民做着好事。
于是秦丽直截了当地问当事人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怎么不明白。”
蒋远被吓了一大跳,随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丽。
“什么?”秦丽听后,胖乎乎的脸上两只眼睁得滚圆,“你为何要如此?”
蒋远支支吾吾的,也不说他的真实想法。
身为这世上最了解蒋远的人,秦丽一眼就瞧出来蒋远的心思。
婚前,秦丽就听蒋远说自己有一个相识却不敢相认的亲人。
蒋远的母亲早亡,其父却未曾听说亡故,想必还活在人世。
那那个“相识却不敢相认的亲人”想必指的便是蒋远的父亲。
蒋远的父亲是怎样的人,秦丽不清楚,但蒋远是怎么样的人,她门儿清。
所以秦丽最是了解蒋远重情又别扭的性格。
此后,秦丽也不需要蒋远特别为她讲明,自然地就扮演起了一个慵懒的妇人。
蒋远将秦丽的转变看在心底,夫妻感情越发深厚起来。
至于林牧时是如何得知蒋远的伪装的,还要从他偶然得知,昔日在沙场上相识的好友,在天水城开遍烧饼铺子时说起。
林牧时此人没什么优点,广结好友算一个。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林牧时正躲在支撑铺子的木桩后悄悄观察着蒋府。
正好林牧时的好友前来视察这边的铺子,坐在林牧时身后的桌子上刚喝了一碗水,抬眼就瞧见一个老头在那边偷偷摸摸的。
出于爱心,他对着那道身影喊道:“老人家,您进来歇一会儿喝口水吧,我不收钱。”
“这烈日炎炎的,小心中暑了。”
林牧时回头一看。
嘿,说谁老人家呢,他不也是个老人家。
林牧时腹诽完,朝着那人走去。
待走得更近一些的时候,这两个老眼昏花的老小孩才认出来彼此是谁。
他们二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林牧时邀请好友喝酒,结果好友的儿跑来以他们二人身体不好为由,给他们各倒了两杯紫苏饮。
林牧时和他的好友相视大笑,也不计较,开始闲谈起来。
林牧时先是在好友嘴中得知柏松林被人忽悠跑去道观的事。
仔细一问才知道,柏松林一家自柏松林走后,光景便很是凄苦。
柏松林的妻子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一直都不见大好,那小男孩也到了该去学堂的年纪,却没钱去。
林牧时叹了一声,不免唏嘘。
柏弟比他林牧时要小一轮,他们相识的时候,柏松林便有些贪玩。
但看在他还算有一番抱负又娶了妻子,怎么说都应该持重稳妥一些了,怎么如今还如此贪玩。
林牧时向好友打听柏松林一家如今在哪,他想前往柏松林家里去瞧瞧,有什么困难他也好尽一些绵薄之力。
好友却道他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在什么山上面。
林牧时得了这话又是一叹。
算了,改日他还是去其他地方亲自去打听打听。
随后他们二人又闲聊了一些,看着对面的那座气派府邸,好友很快便将话题扯到了蒋府身上。
“你不知道吧?蒋家人也是奇怪。”
"从前在朝廷也算是一股清流的蒋老爷,最近竟携府中老小都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好友程缈摇摇晃晃的,知道的看他喝的是紫苏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酒喝醉了。
林牧时及时捕捉到了好友话中的关键字,他赶忙问道;“你是说,蒋家人是突然变成纨绔的,而不是一直如此?”
好友道;“是啊。”
林牧时接着问道;“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好友回忆道;“似乎是从永祯……哦,永祯六年开始的。”
永祯六年,正是林牧时正式辞官的那一年。
霎时,全部的线索都在林牧时脑中串成了一条珠链,而每一颗珠子都是他过去所遗漏的温暖瞬间。
那傻孩子大概是白日故作逍遥,晚上却在勤能补拙吧。
想到这里,林牧时苦笑着摇摇头。
说起来,都怪他这个无能的爹。
自己倒是体现“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个性了,却叫后辈替他收拾烂摊子。
下辈子,还是叫蒋远重新投到一个好人家吧,这样至少还有一位称职的父亲。
不,不能让他投到其他人家里去,要不然姝儿该伤心了……
蒋远还是没有他这个父亲为好。
想到这里,林牧时真想此刻能有一壶酒灌醉自己。
程缈见林牧时颓丧的样子,离开凳子,跑到林牧时面前用胳膊钩住了他的脖子。
“老兄,”程缈晕乎乎道;“怎么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遇到什么麻烦了,你尽管跟老弟我提,我一定办到!”
林牧时知道他这兄弟一向是个热心肠,他心间一暖,随后应道:“嗯,我以后遇到麻烦一定找你,放心吧。”
再然后,林牧时便碰到了郑安和柏陵。
其实林牧时一瞧见柏陵,便觉得面熟。
仔细一想,应是故人之子。
柏陵与年轻时候的柏松林还真是相像啊,都长得虎头虎脑,活像两只一大一小的虎头娃娃。
原本他想私下向柏陵过问一番他父亲的事,后来蒋楚生便跑来质问他是不是自己的爷爷,倒把林牧时给绊住了。
是夜,林牧时因为最近的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他直到二更天都未曾入眠。
于是他躺在床上亲眼瞧见自己的屋顶被人从上面挖了一个洞。
嘿,他这小草屋风吹不散雨刮不倒的偏让人半夜给刨了。
林牧时没有出声阻拦,只静静地看着屋顶之人想要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那人将一本书拿细绳给吊了下来。
大概是有人在上面指导,他们还巧妙地避开了林牧时的脸,安稳地将书放置在了林牧时的床头。
林牧时:“??”
这是在干嘛?
等了片刻,林牧时估摸着他们走了,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林牧时拿起床头那本蓝皮书翻了翻,发现都是一些关于道教的内容。
翻着翻着,从书中掉出一张纸来。
林牧时年纪大了,把纸张快要贴到脸上了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他干脆从床上起来,坐到木桌边,点了烛火慢慢瞧起来这上面的字。
仔细看过去,纸上的字迹林牧时很熟悉,再一看信尾的落款人名姓——
不是柏松林又是谁?
柏松林写的信中先是问了林牧时的好,还不断用一些形容词表达他对林牧时的思念。
接着柏松林描述了这么写年来的境况遭遇,林牧时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被坑骗,只不过跟着一个叫慕青山的朋友长见识、赚点钱。
看着好友初心未泯的模样,,林牧时也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