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池宗

2、我们离婚吧

　　两天后，南大附属医院的特需诊室外，季青拿着摞报告单正不停的数落着眼前这个一米八几个子的大男孩。
　　“跑啊！咋不跑了呢？不是你都多大人了啊！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当初转了专业就把内科学的东西全还给白教授了！”
　　季青翻看着诊断书，整个人气得发抖，“胃壁层次欠清楚，五层结构不满意，粘膜粗糙不光滑……你挺能啊顾大医生！”

　　顾瞻无奈的耸耸肩，讨好道：“我这不都回来了吗？别说我了呗季大小姐！”
　　“你那是自己回来的吗？”季青讥讽道。
　　顾瞻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怎么胃疼的，吃嘛嘛香，今后肯定不跑了，一心一意给咱季大小姐卖苦力！”

　　“稀罕？那这两年你跑去那曲该怎么算？快周末了，这几天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季青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等过后我再压榨你！”
　　“好嘞！”顾瞻爽快应道，一点没给人留反悔机会。

　　两人一同下了楼，顾瞻本来想去坐公交的，结果季青硬是开车把他从集美送回了思明。
　　“记得下周一早点来，诊室要出义诊，特殊学校，关于孤独症儿童的。”临别前季青提醒道。
　　“义诊？咱诊所什么时候有这种活动了？”顾瞻疑惑道。
　　“我临时决定的，想着应该可以给你积积德！”
　　望着一骑绝尘的车尾灯，顾瞻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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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后。
　　“什么事？”
　　“方便问一下，你知道我家住二单元几栋吗？小区搞了绿化……”
　　“你就是一整个二！白痴！”

　　简单的收拾一番后，差不多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冬季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晒得人发困。

　　再次睁眼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顾瞻开门看见一道瘦削身影。
　　“北洲？”
　　“季青跟我讲你回来了，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几年不见，黑了不少啊！”北洲将双手拎着的袋子往上一提，“穆厝的炸醋肉，不知道你还吃不吃得习惯。”
　　“我在那曲还经常念着这一口，还是北洲你懂我！”顾瞻忙接过袋子将他迎了进来。

　　“你离开的这两年大家都很想你。”北洲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特别是季青！”
　　顾瞻一愣，打着哈哈企图略过去，“我可不想被人惦记着，来来来，喝酒喝酒。”

　　北洲将面前的啤酒一口灌了下去，正色道：“顾瞻，从大学认识到现在，十六年了，该给大家一个交待了吧！你可以没心没肺的四处跑，但没有谁会像你一样一直烂乏可陈的等下去！”
　　顾瞻正在夹菜的手一凝，悬在半空中，过了三四秒才放下去，“是啊！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
　　“我会抽个时间跟季青好好谈谈，放心吧！”
　　“谢谢！”北洲郑重的说完这句话后随即起身离开了。
　　只剩下顾瞻仍旧瘫坐在沙发上。

　　季青将义诊地点选在了柯厝路的一所特殊学校里，顾瞻来的有些晚。

　　“顾…瞻哥，你回来啦！”正在布置会场的柳尧见到顾瞻很是惊讶。
　　柳尧是他们挂牌诊室后从附院手下抢来的第一位实习生，顾瞻看着她后移的发际线，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终于可以独挡一面了！

　　“其他人呢？”
　　“季姐和任哥他们正在校领导办公室协调场地的问题，还有的人在教室搬桌椅，今天好像有一个书店也在这里做公益活动。”柳尧解释道。

　　“瞻哥你看一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林尧递过来一份活动流程单。
　　“你们看着安排吧，不用在意我。”

　　“尧尧，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帅哥他谁啊？”顾瞻刚离开，从横幅后钻出一个人影来。
　　“公司的合伙人，咱老板瞻哥！”
　　“他就是那个季姐爱而不得十六年的男人？”女孩惊呼道。
　　“想吃炒鱿鱼你就再大点声！”

　　“怎么现在才来？”顾瞻走了没多远，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是季青。
　　“可能还在倒时差，早上起的迟了点。”
　　“日本回来也会有时差？你把我当白痴？”顾瞻发现，季青好像对“白痴”这个字眼很是情有独钟。

　　“季大小姐，我们认识有好多年了吧！”
　　“嗯？”季青有些不解。
　　“北洲前两天来家里看过我。”顾瞻点了根烟。
　　“这里是学校！”季青眉头一皱，伸手将烟抽了过来。

　　“他当年本可以留校的，可……”顾瞻没有接着说下去，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我不如他！”
　　“顾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可以继续等那个人没关系的，就当我求你给我留一个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理由。”季青带着一丝哭腔。

　　“其实我并没有等，她长什么模样我都快记不清了……”这是他长期服用阿米替林让自己保持欢愉所带来的惩罚。
　　顾瞻转过身倚在围栏上，故作轻松的说：“所以啊，时间可以消褪一切不是吗？同样也包括你我。”

　　等到义诊结束时已经过了上午十点半，季青以诊所的名义自掏腰包捐了款，一笔不算小的数字。顾瞻在台下用胳膊捅咕了北洲一下，“诶，北洲你快幸福了，就这串数，咱季大小姐至少打你半年秋风。”
　　“哎你那什么眼神，别瞪我，你瞪我也没钱！我在那曲都吃烤馒头片的！”
　　顾瞻还真没说假话，卫生院给的补贴基本上都被他换成了岁丰堂的藏布江。

　　出了校门，北洲，季青他们和几个同事商量着一起去吃私房菜，顾瞻不太喜欢凑热闹，就没跟着，正当他走到路边想拦辆车时，一个略微谢顶的人从学校里叫住了他，好像是个什么主任。
　　那人一路小跑到顾瞻跟前，大口地喘着粗气。“是这样的顾医生，刚刚季医生又往学校帐户里汇了一笔款，备注是您的名字，还请您跟我回财务那儿签个字。”顾瞻看着谢顶主任一脸感激涕零模样，有些发懵。“等一下，我先打个电话。”

　　“季大小姐，你这又是弄哪样？”
　　“帮你积德啊！”季青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对了！用的是这两年你在诊所一半的分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嘛。”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赤裸裸的强盗行径！

　　见他挂了电话，谢顶男人又鞠了一躬，顾瞻嘴角抽了抽，“走吧！”他说这话时大有一副死而后已的决然。

　　半小时后，行政楼一间接待室里，顾瞻恨恨的饮下最后一杯茶，“那领导我就先走……”

　　“左主任，这是我们书局这次捐赠的清单……”敲门声打断了顾瞻。
　　门口站着位女孩，穿着灰色的格子长裙，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打量着屋子里的两人，顾瞻扭过头去，瞳孔一震，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那女孩也明显一愣，随后她快步走到左主任跟前，“这是我们书局捐赠的清单，一共1162本，主任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过去了！”

　　左主任接过单子，推起老花镜凑近扫了一遍，笑道：“还麻烦成帷老师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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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成帷离开，顾瞻这才缓过神来，快步追了出去。
　　成帷正在外面等着他。
　　“走走？”她说。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顾瞻问道。
　　“两年前。”
　　“哪天回来的？”
　　“记不清了，大概六月份吧！”成帷回答道，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月份？那正是顾瞻决定去援边的后两个月。

　　“怎么没来找我？”
　　“不在服务区！”
　　呵，他真是作孽。

　　“顾瞻？”成帷喊了他一声。

　　顾瞻掐掉手里的烟，偏头望向她。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斑驳的树影映在成帷脸上，看得他有些恍惚，恍惚到他以为他们才初次见面。

　　初次相遇是在博洛尼亚的夏天，在马乔列广场边那间名为“Ia Rosa”的茶餐厅。

　　“终于放假了！”南洋大学医学部男寝宿舍里，北洲将电脑猛地一扣，发出了一声“怪叫”。
　　舍友丹涛瞅傻子似的盯着他，向众人打趣道：“你们说说他这种属于什么情况？”
　　“大脑神经元突发性异常放电，导致短暂的大脑功能障碍，俗称发癫！”
　　“还是继发性的！”睡在上铺的徐明面无表情的给下了诊断。

　　“都快升博的人了，哪还有暑假，实验不做了？报告不写了？论文完成了吗？徐明兄快给这货来一针纳洛酮！”丹涛附和道。

　　北洲没有理会众人的嘲讽，径直走到顾瞻跟前，一把抢过了他的论文稿纸。“让我来看看咱学校顾大神在写些什么？”
　　“探讨miR-205与10号染色体磷酸酶和PTEN在食管癌组织中的表达及与根治术后预后的关系？”
　　“再见！”他放下稿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想往外溜。

　　“北洲同志，这儿还有一摞！”顾瞻叉着手，叫住了就快要溜之大吉的某人。
　　“顾大神你还是放过我吧，你一个研究肝胆胃肠的何苦为难我一个学心理的小卒子！”北洲连忙拱手求饶道。

　　丹涛瞥见了压在那摞论文底下的博士申请表，“顾大神，你的怎么还没交上去？”
　　“博洛尼亚大学的Kennedy教授给我发了邀请函，他允许我参与一项腹部微生物实验，我想趁暑假去看一下再做决定。”顾瞻解释道。
　　徐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下地，死死抓住顾瞻胳膊，颤声问道：“能…能署名吗？”

　　结局毫无疑问，顾瞻让这群专业给人放血的宰了一顿，靶点相当精准！

　　一连颠簸了十六七个小时，古列尔莫马可尼机场，顾瞻站在出站厅深呼吸了一口异国他乡的空气，嗯…公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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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阮仔！中国人是吧？照顾照顾，来坐我车去哪儿我送尼！”出了机场，一个开三蹦子的老大爷朝他招呼道。
　　标准的乐清方言！

　　顾瞻一愣，随后利落的将手中那本不太正经的《意大利日常语速成指南》往旁边垃圾桶里一塞，利索的钻上了车。

　　“娃娃你是来旅游还是读书啊？”大爷骑着车，朝后面随口问了一句。
　　“一半一半吧！”顾瞻答道。温州大爷听见忽然两眼放光，“尼今朝还没吃哇？”
　　顾瞻苦笑着摇了摇头，飞机餐里的黄油面包配蘑菇酱确实不大合胃口。
　　“娃娃，想吃什么？嗯带你去，沙茶面，瘦肉丸还是酸辣渔粉？嘿我跟你说，这可都是这儿的特色小吃，保证你不虚此行！”
　　顾瞻在一旁听的满脸黑线，合着“胖子之城”的称号是温州人盖起来的。
　　“娃娃，看尼也是初来乍到的，订好旅舍没？”温州大爷又问道。
　　“还没有。”
　　“阮仔，你看这样，尼要是信恩，吃住行大爷都给尼安排妥当，尼说苦咦福苦咦（可以不可以）呀？”温州大爷追问道。
　　“听大爷的！”顾瞻一副老实模样。
　　“嘿！还是娃娃尼囊脏合（你有眼光），这什么圣母安息节的，本地人都放假了，旅舍也都关了门，让那些不听劝的睡大街去吧！”
　　“哈哈，大爷你人挺不错的，我看人一向挺准！”顾瞻笑道，这话他可没吹牛，一般人拉了皮磨了骨垫了鼻剌了双眼皮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跟你讲小伙子，恩有个外孙女也是个大学生，抬尖生好！你初来不识路，回头叫她带着你到处转转。”

　　顾瞻在路边下了车，目送着三蹦子远去后才推开那家名为“Ia Rosa”的餐厅，店里放着Kath Bloom的歌，come here，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的插曲，稀稀松松的坐着几个栗色卷发的女食客正在品下午茶。

　　“你好！有人在吗？”
　　“有人在吗？”见前台没人，顾瞻向里屋唤了几声。

　　“顾瞻？”身后有人试探着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抹惊讶。

　　顾瞻转身看去，明媚的阳光透过橱窗映射下来，女孩一袭米白色长裙，整个人藏在斑驳的光影中，顾瞻只看清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如秋天落日余晖般深邃，里面藏着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额…是刚才那位…大爷送我到这里来的，我是……额我叫……”顾瞻有些语无伦次。

　　“顾医生，我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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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的开始总要从一个从前讲起，可有些“从前”被时间沉淀的太久，只好慢慢地，融进宿命里。

　　“你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去民政局把婚离……”
　　“重蹈覆辙吧！”顾瞻出声打断道。
　　“你说什么？”
　　“我说，重蹈覆辙吧！幺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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