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池宗

3、礼物

　　“顾瞻，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想过本末倒置的生活。”成帷说这话时带着一丝淡然，而正是因为这一抹淡然，让顾瞻原本喜悦的心渐渐沉寂下去，她终究还是释怀了么？

　　沉默了半晌，顾瞻抬头挤出一抹笑容，“我同意离婚！”
　　“如果你觉得我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误会的话。”

　　“我需要和从前划条界限，对不起！”成帷紧抱着双腿，把头埋的很低。

　　很多事情无故发生，必然难以寿终正寝。

　　顾瞻不清楚他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只知道他在学校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生平第一次对她爽约。

　　仍旧是在南医附院，只不过这次由诊室换成了特需病房。腹部一阵剧痛疼醒了他，季青正坐在边上削苹果，“没死你就吱一声！”
　　“季大小姐，你果真是想谋害我。”顾瞻打趣道。
　　季青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下一刻，削好的苹果伴随着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精准无误的落进了垃圾桶。
　　“别呀！多浪费！”
　　“一会儿捡出来洗洗喂狗！”季青没好气道。

　　“见到她了？”季青问道。
　　“你知道成帷回来了？”顾瞻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
　　季青又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她自嘲着笑了一下。
　　“顾瞻，别再像个孩子一样了行不行，你再怎么作贱自己也改变不了结果！没有几份爱能深入骨髓，七年！她已经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她了！”
　　“更何况当初的你们在旁人看来，并不值得被祝福！”

　　顾瞻怔了半晌，才低声呢喃道：“只是酒瘾上头，以后会慢慢戒掉的！”

　　季青站起身把苹果塞到顾瞻手中，“割了两块息肉，病理检查的结果回头他们会送过来，最近好好养伤，我先回诊所了！”
　　“对了！可能一会儿有些老师要来看你笑话，毕竟你当年转专业这件事有些伤他们的心，你受着点！”季青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交待道。

　　“他们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季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指了指顾瞻戴着的手环，“不然你认为这间特需病房是谁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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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瞻师哥？”进来给他换药的医生惊喜的唤了一声。
　　“你是？”顾瞻回想了一遍，他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那年轻医生解释道：“师哥我叫左菲，也是林教授的学生，只不过小上你好几届。”
　　“我好像不怎么待在学校，你们怎么会知道我？”
　　左菲笑着说道：“一群大佬倾力培养的外科天才最后转修了精神医学，并且在短时间内先后改进了CBT疗法和难治性抑郁症精神生物学机制，师兄你都不知道你在学校有多少迷妹！”

　　果然不能在熟人多的医院住院，顾瞻不由感叹道。

　　“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其实好多人都想不通，即使你可以放弃前面几年付出的心血，要转变方向，你也应该是在应用精神医学领域继续耕耘，怎么反而去研究DEP？这两者间完全不搭边！”

　　这问题令顾瞻有些不知所措。“抱歉顾师兄，这只是我的单纯好奇，不方便回答也没事的。”左菲见他眉头紧锁着，忙出声解释道。
　　“没什么特殊原因，大概是我兴趣变了吧。”顾瞻答道。

　　“公元前5世纪末，希波克拉底将Dep从原始的超自然现象里拉回现实。随后在公元1-2世纪，伽林发明治疗Dep的相关药物。文艺复兴时，达尔文、达芬奇等诸多名人的患病甚至在上流社会掀起了一股时尚风潮。再比如托尔斯泰，比如梵高，比如但丁。”
　　说到这里时顾瞻停顿了一下，玩笑道：“我研究Dep，往小了说，是我出于对历代先贤的敬仰，往大了讲，我这是促进社会进步，维护世界和平！世卫应该给我颁个奖！”

　　顾瞻一袭话下来，给左菲这个天生的乐天派干沉默了！

　　“额…师兄真会开玩笑！”
　　“还有个问题，就是我查阅了师兄发表的所有Dep相关文章，发现基本上都是心理治疗或者是中医的辩证，似乎你很排斥化学药物和物理治疗，这其中是有什么原因吗？”

　　“很简单，无论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和多巴胺还是去肾上腺素搭配，都会有诸多副作用，至于MECT还有RTMS术后带来的那种精神涣散的感觉，太过难受！医生的职责是减轻痛苦和延缓死亡，这些治疗方式与我所坚持的理念不同。”顾瞻答道。

　　“这些都是师兄从患者的临床自述得出来的吗？”左菲像是要刨根问底。

　　顾瞻一怔，随即苦笑道：“我曾感同身受，抛开这些化学药物和器械治疗，我反倒认为，时间才是包治百病的庸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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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了没两天顾瞻就出了院，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等办理好手续，顾瞻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台老掉牙的诺基亚，手机页面被他删的很干净，只有零星几个软件挂在屏幕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紧张的点开了信息那一栏。
　　收件箱最上方的一条信息显示时间是在2013/12/28，元旦的前两天，内容也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我回国了，见一面？”

　　他给成帷去了条信息，“对不起，我有点事耽搁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就好，单位离民政局挺近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顾瞻去转运公司取了份快递便回了家。

　　“你在哪里？”傍晚时，成帷给他发了条消息。
　　正躺家里百无聊赖看狗血浪漫爱情故事的顾瞻蹭的一下便坐了起来。
　　“嘶……”腹部的一阵撕裂感差点没让他当场昏厥过去。
　　“我住思明这边，白城沙滩附近。”顾瞻回道。
　　“好。”
　　看着信息栏孤零零的一个字，顾瞻想了想，还是忍着痛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成帷来的时候天空恰好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
　　“你怎么用的当初那个号码？”
　　“昨天去补办的。”成帷答道。
　　顾瞻不由庆幸道：“幸好那大姐注销了。”
　　“你打过？”

　　顾瞻笑了笑，他曾经不下千次拨打这串号码，直到有一天，电话那端传来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
　　后来他试图出高价买下来，奈何别人把他当骗子。
　　那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博尔赫斯的那首小诗——在时间中休止，你便得到了悲剧的美质。

　　“怎么今天想着出来走走？”
　　“没什么，那天撞见后老是想到你，心里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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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哥，女朋友这么美，给她买束花吧！”一个女孩拦住了两人。
　　顾瞻发誓，他以前从未觉得这个群体如此可爱。

　　海风吹起成帷的发丝，顾瞻和那熟悉味道扑了个满怀。
　　“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成帷埋怨道。
　　“酒盏花枝贫者缘嘛！”

　　两人顺着堤坝走出去好远，都没有再说话，顾瞻试图打破这份宁静，“记得先前闹矛盾，你说过你会在某个地方捡垃圾好好生活，我其实…一直蛮担心你的。”
　　“顾瞻，我不想再提以前了，我厌恶过往的一切！”

　　“那这个东西呢？”
　　成帷顺着看了过去，一片蕴紫的天空下，顾瞻站在海边，嘴角挂着抹浅笑，他张着臂膀，指尖挂着一小串钥匙。
　　“不是要离婚吗？虽然我比较穷，但也该做一下财产分割。”顾瞻将那串钥匙递到成帷手中，“你妈妈的餐厅我帮你赎回来了，以后别再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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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顾瞻陪着成帷安葬了她的母亲。
　　许是职业的缘故，顾瞻见了太多的生死，他一直强迫着将那份共情能力掩藏起来，他一度认为自己做的很好。

　　可没有人会习惯离别。
　　当他在某一天意识到她将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时，心底便开始抽痛，也就是在那时，顾瞻和成帷有了一个潦草的婚礼。

　　她那么傻，他就应该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