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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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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不止送了梁晏清和栗裕。黄阙返校时,给院里相熟的老师都带了一盒。
冯教授那盒是最后送的。高铁上收到他的消息,说是过段时间出差,有点东西需要黄阙去送,让她抽空去办公室一趟。
黄阙大概是冯教授带的本科生里,他用得最顺手的一个。这事还是研三的师姐李兀私底下告诉她的。
黄阙倒是不在意。冯教授这个人,作为老师挺严厉,作为老板却很大方。至少,他的跑腿费给得很足。
这次也一样。东西不多,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就能装下,任务十分简单。
冯教授当场拆了黄阙送来的龙井,一时间香气四散。他似乎很喜欢,凑近闻了下,又仔仔细细封好。
“有心了,东西都在这里。”他将牛皮纸袋递过来,“有些细节业主不一定能看明白,我都圈出来了,到时候你大致解释一下。”
黄阙取出来过了一遍,确定没有疑问,才点点头应了声“好”。
“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继景厅了。你去过,还认路么?”
继景厅她记得,藏在响水巷尾的一家私人宴会厅,但上次去送文件并不算顺利。那天,她连业主的面都没见着。也是因此,才在人群中求助于梁晏清。
冯老师见黄阙不答话,以为她早就忘了。他默了几秒,无奈道:“那你打车去吧,我发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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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阙信奉“该花花,该省省”的朴素金钱观。地铁直达的地方,何必打车呢?
反正周末,时间大把。
电梯缓缓上升,地铁口的光亮从一丝缝隙逐级扩大,直至路口苦楝和枝叶掩映下的天桥一角被四四方方的出口框成一幅春日图。
黄阙兀地想起冯教授跟在微信红包后的消息——“跟业主沟通好,框景和留白,要有所取舍。”
可业主都不肯轻易露面。
黄阙猜,这位王先生应该很难沟通。想到这里,难免心生担忧:简简单单的跑腿任务,只是加上“沟通”两字,难度瞬间翻了好几番。
她将怀中的牛皮纸袋紧了紧,随着人流上天桥。
响水巷不临主干道,离地铁口倒是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好位置。
过天桥时,路灯骤然亮起,黄阙忍不住小声惊呼。她停停走走,看路边高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或红或黄的车灯。
燕市的灯光有种照彻夜晚的繁华。
转进巷子,路面缩窄,光线也暗了下来。这段路只装了地灯,很衬继景的调性。
黄阙跟随负责接待的服务生进门,穿过回廊在一处包厢落座。说是包厢也不太贴切,细究起来,只能算湖上一座小亭,挂了风帘,辟开一方小天地。
服务生送上热茶点心,离开之前只留给她一句“稍等”。
黄阙真就等上了。
从天色湛蓝到漆黑,茶水添了三趟。
期间,她微信问过教授有没有对方联系方式,但没有收到回复。电话打过去,女声提示关机,黄阙这才想起,冯教授提过,他出差正好是当晚的航班。
隐约有交谈声传来,她放下茶盏,望向一墙之隔的宴会厅。
再等下去,怕是连末班车都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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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堵车,梁晏清在路口等了快十分钟。路灯亮起的刹那,天桥上有人停留。
她站在层层叠叠的浅紫淡绿之下,像是不偏不倚地望向他。
视线里,信号灯由绿转红,梁晏清踩下油门,左转进入响水巷。
今天这局是王为谦组的,还找了个推脱不了的由头——给养伤归来的梁晏清接风。
席间,有人在外喧哗,因为急切而拔高的声调变了音,听上去依旧耳熟。
梁晏清靠窗坐着,闻声向外瞧了一眼。
王为谦这场子调起得高。一个会所,硬生生给他弄成隐奢酒店,私密性是有了,能见度比山中雨夜还低。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遥遥隔一片湖,亭亭立在回廊中,正和身旁的人争论什么。
离得太远,具体内容听不清,关键人物倒是很清楚——“王先生”三个字被她翻来覆去提了好几遍。
“王先生”叫了人来问,服务生俯身耳语几句,王为谦放下酒杯,看向他:“谁放进来的?”
“哟!”刘彻喝得上头了,拿他开起玩笑,“来找王公子的,不会又是个大学生吧?”
大学生。
梁晏清没来由地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继景厅,抱着一卷图纸来问“能不能帮忙联系王先生”的女孩。
齐肩发,碎刘海,很乖巧的学生模样。
梁晏清看向她,刚要拒绝,她就自报家门。也不怯,只说是冯教授的学生,来帮忙送个东西。女孩声音柔柔的,不像是能跟人吵起来的样子。
王为谦掀起眼皮看向刘彻,没接话,先前还热络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
刘彻身边几人帮忙打圆场:“说哪儿去了,喝酒喝酒!”
“他喝多了,谦哥别跟醉鬼计较。”
梁晏清没劝,只是问王为谦:“你那个温泉筹备得怎样了?”
温泉的事,王为谦找梁晏清咨询过。
梁晏清那时接手梁家最不受重视的产业不过半年,搞活一个温泉滑雪一体的度假项目,这事问他自然是靠谱的。
冯椿也是他给王为谦搭的线。
“早着呢。冯椿那边……”王为谦掏出手机查看后沉默几秒,“……约了今天面谈。”
梁晏清猜中事实,那女孩在外头等好半天,也有他一份力。
“行了。”他起身,在王为谦肩头拍了下,“陪你走一趟。”
王为谦只当他是酒喝多了,想出去透透气。才过茶室,就听梁晏清说:“对着个学生你摆什么王公子的谱。”
“我能摆什么谱?我那是真忘了。你这没头没尾的呲我一顿说不过去吧……”王为谦顿了下,盯着他,“那小孩你认识?亲戚家的?”
亲戚?
梁晏清捋了下,冯椿于他,算不算得上是半个亲戚。
至于那个能让冯椿器重的学生……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王为谦言语透着兴致,“算是,是个什么意思?”
梁晏清这次说什么也不回答,只说:“王先生,人家等了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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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阙早就不爽了。
时间是他定的,地点是他要求的,自己代表着冯教授按时按点到了,也安安静静等了那么久。
乙方嘛,难免伏低做小,但那也不是把她晾在这里的理由。
更何况湖心亭四面透风,往那儿一站任凭风吹雨打,跟池子里摇晃的莲叶没什么两样。再被居高临下的视线凝视着,她只觉得自己像刀俎下的死鱼。
黄阙可以等,但不能容忍等在那里,被当作一盘菜。
于是便告诉服务生,时间太晚,学校宿舍会锁门,今天先回去,之后会和王先生重约时间。
对方却不让黄阙走,一个劲儿让她再坚持一会儿。
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凌晨还是天亮?
黄阙偏就不信,今天要走出那扇门,还真有人能把她绑在椅子上。
先前还觉得这位王先生挺有审美,至少很低调。再一细想,什么审美、低调,不全靠设计师挑得好么,跟他本人有何相干?
暴发户般的行事风格,能有什么审美,懂什么低调?巴不得全世界围着他哄吧。
黄阙绕过服务生,默不作声埋头往前,心底还在埋怨:有钱在响水巷挖一个人工湖,都舍不得多装几个灯。
还没走出长廊,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走路怎么不看路?”
她惊讶抬头,撞上梁晏清毫不回避的视线。
“你、你…… ”黄阙上下打量,“你原来这么高啊……”
黄阙曾为他惋惜,那么惹眼的外表,可惜了站不起来。
梁晏清只是笑笑,知道她误会了。
有人先于他开口:“久等了妹妹。实在抱歉,喝酒误事,忘了今天和冯教授有约。”
黄阙这才注意到,梁晏清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高且瘦,身型挺拔,面上笑说道歉的话,肢体语言却透着一股威压。
“是王先生吧?”黄阙唇抿成一条线,而后平静地纠正,“我不叫妹妹,我叫黄阙。”
黄雀?名字平平无奇,声音倒是很好听。
梁晏清没想过,她柔和的声线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不卑不亢的态度,就差把不满写在脸上。
“黄阙。”王先生这次是真笑了,“你好,我叫王为谦。”
“那王先生现在有空吗?我只占用你十分钟。”
王为谦看了梁晏清一眼,觉得他这亲戚是真有意思。
“空,很空。走,换个光线好的地方,冯教授说有好几处需要我定。”
黄阙有种错觉,刚刚被她判定要全世界围着哄的暴发户,好像正在哄她。
这种诡异的想法很快被抛之脑后。黄阙随他去茶室,梁晏清则独自返回宴会厅。
沟通过程比想象中顺利,黄阙惊喜地发现:王为谦很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提出来的两个建议都打破了学院派的思维定势。
“我都记下来了,等教授回来会第一时间跟他反馈。”黄阙把资料整理好交给王为谦,“那今天就先这样,我得回去了。”
“稍等。”王为谦叫住她,“让你等了很久,我的错。你稍坐几分钟,我让人给你备了点礼物和夜宵,很快就送来。”
“那怎么行……”
茶室和宴会厅之间是天井,隔着一块屏风,陆续能看到对面有人出来。
“你住校是吧?太晚了不安全,我找人送你。”
黄阙没来得及拒绝,王为谦已经往另一边去。
“哎,晏清。”
她的视线跟随着王为谦移动、停留,眼见绣着竹叶的屏风后,一个人影由虚变实。
“你不是住嘉禾么?去美院正好顺路,替我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