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风》粒舟

10、大暑

　　包厢内的空调温度很低，黄阙坐在出风口下，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被吹得发凉。
　　一片温热覆了过来，是邱时侧身挡住了她。

　　“说什么呢？”邱时冲梁晏清扬了扬下巴。
　　他年轻，又打扮得张扬，头发像海胆一样炸开，挑衅意味很浓。
　　“你都知道她有‘男朋友’了，就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东西。”

　　黄阙当然明白，邱时口中“有的没的东西”是什么。
　　可她并不出众，她除了青春，一无所有。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邱时偏过头，看着她。
　　黄阙是个有主意的人，一直都是。如果这位梁先生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黄阙大概会比他更快拒绝。

　　右边就是包厢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一旦黄阙拒绝，他要确保开门的同时拉上黄阙，在圆寸壮汉赶过来之前冲出去——毕竟两人的体型差摆在那里，自己不可能打得过他。

　　邱时脊背绷得直直的，黄阙感受到他的慌张，越过肩头与梁晏清对视。

　　她比邱时矮一截，站在他背后只露出一双眼。
　　清澈、冷静地打量。

　　有种事不关己的无辜。

　　梁晏清忽而笑了。

　　“我想请你当一次导游，带我逛一逛临州。时间上需要三天。”

　　邱时明显松了口气，肩膀也松懈下来。

　　梁晏清又说：“如果你‘男朋友’不放心，也可以一起，费用按市场价三倍支付。”

　　“我要你钱干什么。”邱时说，“黄阙说是她找你帮忙，你要求回报，也很合理。但梁老板是不是忘记了要求回报的前提？她就要你一句话，你给了吗？你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算答案。”

　　“也许你们会认为我在敷衍，但我明确地告诉你，那是我目前能给出的唯一答案。你们想要的确定可以给，但不是现在。”

　　黄阙听进去了。

　　她并不了解梁晏清，但他足够了解邱时。
　　于是刨根问底：“那是什么时候？”

　　梁晏清说很快。
　　“如果有什么顾虑，我让人拟一份合同给你。”

　　“合同有什么用。”邱时被合同坑得不轻，一脸不屑，“除了老实人，谁都不受约束。”

　　梁晏清：“是我考虑不周，先付后游，你看可以吗？”

　　邱时看向黄阙。
　　她的事情，由她决断。

　　黄阙问：“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呢？我猜，你身边应该不缺专业的人。”

　　梁晏清：“有时候，你认为的专业人士会陷进固有思维里。就比如游燕市，导游带团去的地方和定制游去的地方就大不相同。即便是一对一个性化定制，那也是在特定基础上，挑出来符合客户需求的路线制定方案。我不需要方案，我需要随机。”

　　黄阙沉吟片刻，答应了。

　　“丑话说在前面，”邱时几乎是立刻提出，“只游景点，不进茶山。只逛市区，不带郊野。吃喝黄阙定，住哪儿你自己解决，我们到时间得回家。就这几点，行就打钱，不行拉倒，你按市场价找别人。”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考虑到这么多？

　　黄阙盯着邱时，一时有些诧异。
　　他脖颈后的链条还缠在一起，在无人发现的位置，勒得皮肤发红。再往上，刻意打理过的头发支棱着，需要再抬头才能瞥见头顶的发旋。

　　邱时在她不曾参与的一年里，又悄悄长高了一点，变得有些陌生。

　　梁晏清问黄阙要了微信账号。
　　财务已经下班，走公账至少要等明天。再走完流程，等到账应该是几天后。

　　通过好友验证，转账消息跟着弹出来。

　　短短两天，收到两笔巨款，黄阙幸福得发晕，反复确认微信账户余额。

　　邱时笑着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他叮嘱黄阙随时跟他保持联系，他现在还得赶回黑莓。
　　“总不能真指望胖子上去唱，这店现在还算我一份呢，他上去嚎几嗓子，我今年的分红还要不要了？！
　　你，去哪儿都要报备听见没？最好是拍照片，录视频也行。”邱时伸出两个指头对准自己眼睛，又隔空戳戳黄阙，“Eyes on you！”

　　“男朋友”派头很足。

　　黄阙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点头。
　　“我会报备的，放心吧。”

　　从店里出来，天色刚刚擦黑，城市霓虹闪烁，有种迷离的浪漫。
　　玻璃门外，打扮入时的男女走过。几人商量着今晚去哪里玩，有说去唱歌的，有提议去喝酒的，嘻嘻哈哈没有定论。

　　梁晏清突然问：“临州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去黑莓？”

　　黑莓的人气有他几分功劳，邱时提起来还挺骄傲的。
　　“不说都喜欢，来了的基本都会变回头客。不夸别的，大家玩的就是那个氛围。”

　　黄阙：“你想去吗？”
　　不然怎么会问这个。

　　可他怎么看，都不像会去这种地方的人。

　　黑莓走工业风，装修很粗犷。梁晏清西装革履坐在那里，抬手压上扶手，衬得那张掉了皮的人造革沙发身价倍增。

　　灯光骤暗，光束打到台前。
　　邱时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闭着眼唱情歌。

　　光线暗下来，黄阙咬着吸管，大起胆子看向梁晏清，直白的、赤.裸裸的观察。

　　他不笑的时候，冷脸冷情，看起来冷漠到了极点。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皮囊下，是一个好脾气、好说话的老板呢？
　　邱时提的一大堆条件黄阙都觉得离谱，他居然面不改色地答应了，真就立刻转账。

　　淡淡薄荷味混着酒精进入口腔，黄阙撇嘴，将莫吉托拿远。

　　“喝不惯？”
　　面前多了一杯饮料，梁晏清递过来的。
　　“果汁，我还没喝。”

　　……
　　她刚刚都拿错了。

　　梁晏清是好看的，黄阙喝一口西瓜汁，还是忍不住打量。他脱了外套，扯着领带拉松，手腕翻动间，银色袖扣折射一点暗光。

　　眼睛被晃了一下，她移开视线，掩饰般看向舞台。

　　视线里有个黑影过来，又送上一份果盘，比刚刚的大很多。也许是因为果盘太大，周围几桌都在往这边看，其中几个客人甚至很眼熟，围观过黄阙大战闹事酒鬼。

　　店长也认出黄阙，笑说：“小邱女朋友啊？玩得开心，这份是他请的。”
　　她强装镇定，说谢谢。

　　邱时唱得深情，有人站起来，在台下跟着打节拍。
　　一曲终了，看客送上掌声和欢呼，邱时鞠了一躬，介绍接下来唱的是一首原创。
　　“写着玩的，喜欢的话，给点掌声好吗？！”

　　欢呼和尖叫声更大了。

　　邱时从高脚凳上下来，摘了麦克风进拍。
　　他写的歌和他人一样，藏着一股匪气，大胆又肆意。较之情歌，更有特色。

　　黑莓这种小酒吧，卖的就是夜晚的氛围。酒精和鼓点同时敲击心脏耳膜，光球转起来，灯红酒绿的情绪也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跟着节奏摇摆，黄阙没躲过这场热烈，放任自流，融入其中。

　　蹦跶得最欢的时候，有人过来，端着酒杯虚碰了她一下。

　　黄阙正在兴头上，扭头看向那人。

　　长卷发，穿紧身吊带和热裤，身材火辣。

　　“有什么事吗？”

　　辣妹灿然一笑：“没事，刚刚找你男朋友喝酒，结果他说有主了，不喝。我就想过来，看看什么样的主能入他眼。”

　　黄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梁晏清遥举酒杯，正冲她笑。

　　男朋友？
　　什么意思？
　　拿她当借口？

　　她偏头，一脸无奈。
　　看他口型，分明在说：“Cheers！”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今天刚累积过经验，对付的还是闹事的酒鬼，区区一个辣妹，温温柔柔地过来，只是想跟她碰个杯而已。

　　那还不是顺手的事。

　　等辣妹走后，黄阙坐回去，在震天的鼓点中靠近他，很大声地说：“再有这种事要我出面的话，要给钱。”

　　梁晏清也凑近她耳朵。
　　“你‘男朋友’给的多少？我出双倍。”

　　酒吧就这点不好，太吵，说话都得贴着。
　　超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温热气息扫过耳廓，热得发痒。

　　黄阙缩缩肩，有半句话没听清。
　　她很大度地说：“算了吧，你给挺多的了，再装几次都够。”

　　眼前的果盘梁晏清没动，黄阙叉了一块西瓜，问他是不是觉得没意思。
　　“梁老板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考虑夜游平湖，也很美。”

　　梁晏清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邱时。
　　“挺有意思的。”

　　他也不是说客套话。

　　黑莓为了引流做了很多活动，保留下来的除了直播，还有沉浸式互动。邱时在来的路上介绍过，很像大型剧本杀。
　　具体玩法黄阙没听懂，就记得一个符合着装要求的客人可以参与抽奖，幸运儿的奖品是本次消费免单，附赠一张仅供下次使用的五折券。

　　抽奖时间是零点，黄阙要赶回鹤陇，给邱时发了消息后和梁晏清提前离场。

　　栗裕把车开过来之前，黄阙和梁晏清就站在路边等。

　　夏夜的风潮热难当，梁晏清的衬衫背后透着汗。

　　她让梁晏清稍等，转身进了便利店。

　　拿了三瓶冰水出来，梁晏清依旧站在那里，正接一通电话。

　　应该是栗裕在联系他。
　　黄阙走过去，没发现路面有车。

　　她疑惑地看向梁晏清，却听见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质问。
　　“回临州，我不想再看到你和不清不楚的女人纠缠不清。”

　　梁晏清的声音冷得出奇，是对着电话那头说的。
　　“能让你注意到我，哪怕是以这种方式，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