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来个瑶妹妹》北朝鹤

44、人间日常

　　沈毅的书房距卧房需穿过两道长廊一个亭子，说远不远，她步履款款行出长廊撑起油伞，经过院里的那棵合欢树时，隔着伞檐抬眸看见一抹墨色，窄袖窄腰竹纹衣衫也撑一把伞步伐匆匆，那步子与对面撑绛红色纸伞的人打了个照面，脚步稍稍一顿伞面微抬，雨幕中看见一人，青丝披肩略施粉黛雅中不俗，青丝上仅系一条红色绸带与白衣相称，清冷明媚，矜贵脱俗。

　　陈玉一愣片刻转瞬即逝，弯唇笑了笑问
　　“瑶姑娘，有日子没见了”
　　仙瑶也颔首微笑“陈公子别来无恙”
　　她又微微侧头“来找沈毅？”
　　陈玉点头回问“一起？”

　　陈玉背于身后的一只手伸出作请，二人一前一后朝书房去了。合欢早已落尽，最后一片叶子在雨中□□数日，随着离去的两道身影在又一阵秋风中摇曳而落。

　　云压的天黑，书房内点起第一盏烛光，成方今日忘了关窗，桌上书籍被秋风吹翻，他赶紧上前整理，沈毅瞧了一眼踱步到窗前正打算将窗户闭上，便见一道身姿从树边而来，云层沉沉抹掉日光，天色近黑半明半暗，沈毅自下往上一寸寸打量，浅粉色翘头珠玑，乳白色裙角随步浮动，腰间所挂乾坤袋，双臂撑伞袖口滑至臂弯，交口衣襟天颈尽露，一缕青丝垂落胸前，发间红色绸带飘于耳侧，眸光流转，如画如仙。

　　伞下姑娘也抬眸看来，视线猛的相交竟是谁也没有先移开，跟在仙瑶身后的陈玉将二人作态收入眼底，捂嘴轻咳一声快了两步先收了伞进了屋。

　　沈毅回神行至门口伸了手去，那姑娘眸中带怨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扭捏，红了红耳根将自己的小手递上被牵着待她进了屋，手中的油伞又被沈毅接过置于墙角，一时屋中四人默契的都低眸寻事，成方将书摆好放在一侧，陈玉落了座低头弯腰弹袍捋皱，仙瑶垂头盯着湿了一片的新鞋子心中惋惜，沈毅目光落在那弯弯翘翘的睫毛上，它轻轻一扇，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静默无声之时，成方先开了口
　　“公子，若没事属下先走了”

　　不等沈毅点头那身影就冲进雨幕一溜烟不见了，仙瑶敛了神朝陈玉另一旁扶手椅坐去，两椅之间一张方桌，上摆有一个菱形彩绘八仙过海图花瓶，瓶中几支应季茶花为沉闷的书房带来一丝新鲜，想必是下面人换上的，还有一碟她平常吃的栗子，今日来寻他就是要与他置气的，正巧遇了陈玉便也不好发作又不愿搭理，仙瑶一手支颐一手扶臂看着沈毅将窗户关严，他转身之际她又垂了眸子下去。

　　陈玉只觉二人之间暗波涌动又气流微妙，想着自己找沈毅有事，一时不知该不该先开口，见人坐了对面，憋了半响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你俩这是……吵架了？”
　　无人回应，陈玉尴尬之时沈毅开了口
　　“找我什么事”
　　陈玉瞟了一眼仙瑶，不知当说不当说，沈毅略有疲倦身子斜了斜手肘搭在椅圈上
　　“说吧”

　　陈玉略思考片刻道“今日我来确有一事”他微微一顿，想了想说词
　　“我直话直说，前段日子南方水患一事想必你早有耳闻，只是内情与传言有所出入，奏章中所述溢海千里实属谬言，太子暗探溢海水患为真吞噬千里为虚，沿海村庄三处福礼村，李家庄，渔家村确实屋舍尽数被毁但其他村庄虽有波及却家园俱在，那三处遭难村庄地处下游地势偏低，大雨滂沱十日之久海水倒灌根本无法幸免，而滨海知府魏书海为私吞银两谎报灾情夸大其词前日已被罢免，现正在押回上京的路上，不日便到移交三法司查办，今日我来是想就水患之事与你商量一事”

　　沈毅神色不动，双眸微阖在他话落之时抬起眼皮瞧了对面的姑娘一眼，那姑娘还是一手支颐，另一手两指间捏着一颗栗子，不剥不放捏来捏去，心底无声一笑转而又拧眉缓神
　　“这与我何干，没什么可商量的事”
　　陈玉被怼的一噎，但也未太在意继续道
　　“你先听我说，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水患不可不治，百姓不可不管，现海水退去太子已经拨了银两用于重建家园，为防再遭此难殿下派人私下走访，欲将此三处村庄的村民迁至上游地带，可保水灾之时性命之忧，但多数村民不满此举对世代所居有所依恋，不愿另起村落，说到底治标不如治本，若是能将水患一事从根本解决，亦可保村民平安，所以殿下想开渠引水建堤防洪”

　　“只是”
　　“只是什么？”坐于陈玉一侧的仙瑶抬起脑袋朝他看去，缓声问道
　　陈玉知道她不是外人，便也如是说来
　　“只是殿下对现在各地官员不甚信任，朝中局势紧张，殿下只是监国，做事需的小心翼翼若一个用错便满盘皆输，所以治理水患一事殿下另有思虑，决定不予官府参与，可断其从中贪污公款之意，亦可在用人之事上免去忧虑”

　　陈玉话未落，便有一声冷语慢悠悠打断后话“我不同意”

　　陈玉仙瑶二人俱是一愣，仙瑶此刻心里有气不愿理人，一边听陈玉道来一边无事剥着栗子，闻言指尖顿了一顿又继续将那层皮扳开。

　　陈玉则收回错愕神色，双手拢了拢衣衫“你猜到了？”

　　沈毅抬眼，一副“你觉得呢”的神情，将陈玉溜在嘴边的话又压回去几分，陈玉自知理亏，只能厚着脸皮道“我知道你不喜政事，更不愿意参与，但无论是臣是民都是大殷国的子民，如能略施援手，造福百姓那便是功垂千秋万代，此事是一个两全的法子，你既可赚得银两又可解殿下之急，何乐不为，你不是商人吗？难道这摆在眼前的利益你都不要？”

　　沈毅轻晒一声“沈家的银子可以堆成一座山我为何要瞧得起这蝇头小利，上次一事我为何同意想来你已知道缘由，至于功垂千秋万代这种话，你还是留给下一任滨海知府听吧，今日之事不必再提，再提往后别进我的府门”

　　一听上次一事陈玉便泄了气，他也是那日在洞中听二人言语中有些隐晦，事后随口一问太子也并未隐瞒便说起江南一事，当时太子施以援手沈毅又向来不喜与人拖欠人情，只有别人欠他的时候哪有他欠别人的份，起初太子让陈玉找沈毅商议此事时陈玉还当面驳过，说他与沈毅相交多年断言沈毅定不会同意参与此事，太子当时只是微微一笑与他说尽可一试，陈玉为此还寝食难安两日，没成想最后寻他商议私造兵器一事沈毅只想了片刻便松了口，陈玉当时都以为自个耳朵听错了，直到后来洞中一事太子将事情原委说来，陈玉这才明白。

　　沈毅是他的兄弟，他自然不会算计他，可家国之事亦是大事他也不能不试，若不寻他助一臂之力，许多事情他真的再想不到第二人选，想到这陈玉又壮着胆子道
　　“你我多年情谊，且当帮我一回行不行”
　　沈毅看他“我是不是该夸你贵人多忘事”

　　陈玉知道他说的意思，那批银子不就是借了他的手才能万无一失，顿时又没了底气。

　　余晖尽散夜幕低垂，窗外雨声渐小窗内烛火惺忪，烛芯滋滋响了两声，一道烛泪顺壁流下，无忧敲了敲门打断室内谈话，推门入桕将暗红色食盒置于桌上，揭开盖子从里端出一碗桃胶雪燕乌鸡汤，汤面几粒枸杞随着小碗落桌晃动了几下。

　　无忧不知刚刚屋内是何情况，只真诚对着沈毅说道
　　“姑娘吩咐炖的”
　　说完瞧了仙瑶一眼，仙瑶认真剥着那快要见底的栗子并无反应，无忧知事，退出去将门带好。

　　汤碗热气弥漫，与开门时钻入的冷风不同，一个吹的人皮冷，一个烫的人心暖。

　　沈毅眸中含笑瞧着对面跟自己闹脾气的姑娘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参汤，最后扫过陈玉时霎时敛了笑意，面色如常，陈玉看尽他那一应变化，撇撇嘴不由心中谩骂：兄弟如衣服，女人似手足
　　不等他再开口沈毅已下了逐客令“入夜了，不留你晚膳了”

　　陈玉冷哼一声，起身之时撇头瞧见桌上仙瑶剥好的一盘栗子，一堆外皮堆在一旁，肉质金黄味道香甜，敢情这是光剥了，一下便伸手抓了一大把，仙瑶猝不及防抬头去看，陈玉那身影已至门外，好似后面有虎追着他，那步子一个没溜住冲出屋檐身子被雨淋了一道，他急着往回缩，手中栗子慌乱中落地两颗，陈玉扭头朝沈毅看了一眼只看那眼神如刀刮人，冰冷刺骨一双剑目盯着他，陈玉快速撑开纸伞钻入雨帘，不忘回身交代
　　“你考虑考虑，我改日再来”
　　仙瑶看了一眼自己剥红的指尖又看了一眼落在雨水中的两颗栗子，拍桌起身怒喊
　　“陈玉你死定了”

　　陈玉突然缩了缩脖子，不知是秋风吹的他打颤，还是身后两个阎王冷的他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