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三尺雪》平阴送客

12、第 12 章

　　阴差与我闲聊起来：“等喝了孟婆汤，这些前尘往事就都不记得，你有特别想记住的人吗？”
　　我说：“有啊。”
　　想到想把她的名字刻进魂魄里。
　　阴差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那她呢？
　　我摇摇头：“不会。”她不会记得我的。
　　我是个杀手，甚至亲手杀了抚养自己的人，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我麻木地杀人，给钱我就干，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都死了，不，在遇到她之前我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鬼”。
　　可现在，她应该也忘了。
　　啊，昆山那群妖怪的记忆，天帝应该会一并抹去吧。
　　等我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我自己都不会记得此生。
　　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个叫梅谢的人，曾经这么眷恋过昆仑山，曾化为鬼，在昆仑山呆了七百年，还色胆包天，吻过昆仑神女。
　　云岚不会记得在那个雪夜里遇见了谁，下凡历劫遇见了谁，不会记得自己的屋舍为什么会在山巅，不会记得耳珰是谁送的，不会记得与谁泡过温泉，不会记得后院的桃花树是为谁求来的。
　　她会爱上别的人吗？另一个误入昆仑山的人。我不敢想。
　　我不想她爱上别的人，却又不想她一个人度过岁岁年年，昆仑的雪太冷了。
　　我想陪她一年又一年，但下辈子还是别遇见了，免得又惹她伤心。
　　阴差听了我的事，颇为同情道：“下辈子勤修若炼，早日成仙，与她团圆。”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手上沾了太多血，杀孽太重，几个轮回都洗不干净的。”
　　我问阴差：“你送过最特别的人是谁？”
　　阴差沉默了会：“我的心上人。”
　　“然后呢？”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最后，她半只脚都踏进去了，我才喊了她的名字。还是没忍住啊。”
　　原来世间多苦情。
　　若是她来送我，我又怎么忍得住？
　　走在奈何桥上，我又想起百年前的初见。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孤儿，被一个暗杀组织的老大收养了。她十四岁拿刀，二十四岁时已经成了阁里最优秀的杀手，于是杀了老大，带着一身血，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里，走进一家还没打烊的店里。
　　她高声道：“小二，来一壶酒。”
　　隔桌坐着某个逃婚的大小姐，饶有兴趣地看过来：“鬼？”
　　杀手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柳尚书家的千金？今天不是你大喜的日子吗？”
　　“你知道我？”
　　“以前接过你的单子，但见了面，太漂亮，没舍得杀。你呢？怎么知道我？”
　　“江湖上人称一声‘鬼爷’，谁不知道？”
　　二人相谈甚欢，柳江问：“你身上的血是？”
　　杀手轻描淡写地喝了口酒：“老头子的血，我现在可是暗阁的头号通辑人员。”
　　“怎么了？良心发现？”
　　“阁里太压榨人了，单干来钱更快。”杀手叹了口气，笑了笑。
　　柳江问：“我还挺好奇，你的真名是什么？”
　　杀手思考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没名字，就叫鬼。”
　　江湖浪客，名字并不重要。
　　柳江笑道：“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梅谢，怎么样？”
　　杀手点点头：“好名字。”
　　这样的对话在百年后再次发生。
　　二人从此结伴而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忘川河畔，我听见鬼的吟唱声。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只影何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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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柳垂江上影，梅谢雪中枝。”
出自宋代晏几道(一说晁补之)的《临江仙·身外闲愁空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出自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正文到此结束，短文写得我好爽。
番外写云岚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