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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雾隐残荷中 ...

  •   早晨,露珠挂在草叶子上颗颗饱满。而此时的坑底也慢慢回潮,昨夜入眠的两人后睡的并不踏实,稚嫩的胳膊和脸上布满了蚊虫叮咬后的包。痒的古珩不耐烦用手挠也无济于事,他干脆也跟初一一样拿宽大的袖子当着脸睡。

      初一这边却被额头上的触感砸醒了,后脑勺却显得有些重。她睁眼就看见刺眼的阳光之下,有个少年立在坑边,手里正抛这青枣,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古珩很快也被砸醒了,一脸的怒气无处发泄。但是揉眼看清少年立马兴奋地凑到坑边:“兄台!你这衣服——”少年穿着一身玄色锦服,意料在阳光下泛着暗纹,腰间束着玉带,长发高束成马尾,着动作轻轻晃动,这分明是宫里的贵人才有的打扮。“你也是宫的,我也没见过你,怎么也在这儿?我父......。”

      “砰。”又有一颗青枣,轻轻的砸在古珩的肩上,力道不大,却打断了他的话。少年掂着手里的枣子,眉梢微挑,语气带着有点漫不经心的傲娇:“现在的情况,是你们有求于我。”

      初一及时拉住还想说话的古珩,指尖刚触到兄长的衣袖,就听见“啪”的一声。青枣又落古珩脚边。兄妹二人已经近一天夜没有进食,夜里实在太渴拉石头刨了水坑沉淀了一会儿就直接喝了。这时候哪里管得上其他,就直接捡地上枣子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初一抬头看向少年,对方眼里的审视像冰渣,冷的让人发怵。她又捡起来一颗枣擦了擦往嘴里塞咬的嘎嘣脆,甜味继续在嘴里蔓延。她咽下最后一口枣子,直到不太饿时才开口道:“你的枣真甜,我叫初一。这是我的哥哥。陛下有旨让都城太傅家公子小姐做昭宁帝姬的陪读,昨天父亲带我们兄妹俩进宫,可我们实在太不小心了得罪了帝姬,贵人大怒将我们扔在这反省。”

      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带着被搓磨后的乖巧:“凡请兄台搭把手,救命之恩垫上,待我和哥哥回到都城,回府告诉父亲定以财帛相报。”

      那个少年看着他,又瞥了眼旁边,急得直点头的古珩,可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冷劲淡了些:“真是好巧,我这个刁奴也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被扔来这受罚。”
      他嘴上说着刁奴,半天寻了根粗绳,一头系在旁边树桩上,另一头扔了下来:“东西给你们了,自己用点力爬。”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铺直叙,“不是心硬,你们俩,我一个小孩子抱一个爬上来这对另一个不公平,是吧?”

      绳子不算粗,却足够结实。古珩先踩着坑地上的凹痕往上爬,初一在下面推他一把少年,在上面稍一拉,他便稳稳地翻了上去。接着是初一,她抓着绳子时手心冒汗爬,到一半脚底下打滑,少年在上边忽然伸手,指尖快准握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带了上来。
      三个人刚走出来就遇到宫里寻人的车队,古云烟看几个孩子,脸色瞬间松了,快步上前拉过初一,捏着她的脸左右细细打量,立马将初一和古珩抱在怀里,语气嗔怪里充满了心疼:“好端端的不在宫里玩,偏偏怎么就跑这么荒的地方做什么?”

      “姑姑,都是阿珩的错。”古珩立马认错,扯着古云烟袖子把头转向少年:“要不是这位.......兄台,我们还出不来呢。就是不知兄台你叫什么?”

      少年则在用手理马尾两边被风吹乱细细的马尾辫,闻言微微欠身,语气听不出情绪:“世子说笑了”他顿了顿,目光扫光古云烟,眼光落在一旁初一身上,“在下岑商时。”

      古云烟微笑颔首:“多谢璟王殿下出手相救,本宫日后必定相报。” 岑商时一改之前漫不经心,抬头看向古云烟,目光与其不卑不亢对视,随即垂眸颔首,抱拳回礼。

      回宫的路走的很沉郁。古珩还在兴奋地念叨着“璟王殿下,我就说那么厉害。” 初一只是攥紧袖口,却始终不想与少年的眼睛再次对视。好像在他眼睛里,什么也藏不住。而他看穿,却不拆穿她谎言,到底要干什么。

      御书房门口时,高内侍拦住了古云烟:“长公主殿下,还请回宫等候。陛下单独和他们谈谈。” 古云烟也就此止步,叮嘱几句三步一回头的跟人离去。书房内扑面而来的龙延香袭来而时,初一的腿肚子先软了。昭明帝手持着戒尺立在案前,身上穿的是没有来得及换的龙袍也衬得他的面容愈发威严,他的目光扫光三个孩子,最终落在了岑商时身上。

      “今日多谢璟王殿下相救”昭明帝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语气却听不出什么只是维持一国之君该有的礼仪,“孤定当重谢,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只是世子太过顽劣,恐怕要让殿下见笑了。子不教,父之过。容孤先自行教育。”
      话音未落,戒尺啪地拍在桌案上。古珩吓得一哆嗦,直接摁着初一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岑商时,略一躬身,仍以奴仆之礼跪拜,姿态谦卑,眼里在不差处淬了冰。
      “古珩!”昭明帝的声音陡然严厉,“身为一国储君,不以身作则克己守礼。私自带着妹妹彻夜不归!”戒尺扬起,一道道结结实实落在古珩背上给予警示,“这几尺子,让你记着什么是规矩!”

      古珩眼里泪花打转,但是咬了咬牙没让落下,挨完以后打便叩首:“儿臣定以此为戒,绝不再犯!”

      当昭明帝再转向初一时,先前的凌厉忽然敛的一干二净,换上了副慈父的模样,怜爱地伸手想碰她的头,却被她下意识间躲开了。那手这次悬在半空,并没有在向上次袭来伤害她。正当她惊慌失措时,就听见他笑道:“昭宁,应是昨夜冻着也吓到了吧?以后可不许再跟你哥哥胡闹了。”

      初一跪在地上脑子里却是,她被按在冰棺上被迫去看冰棺女子的画面,嘴唇哆嗦这似乎说不出话来。古珩察觉她的异样,连忙膝行几步挤到跟前,仰头笑道:“父君对待妹妹时心可偏到天边去了!儿臣还挨了打呢!”

      “哦?那你要如何才算父君对你们不偏心呢?”昭明帝的视线未有一分偏离,还将手却落在初一的肩上,指尖稍微用力。她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颤,神识也有些迷糊。她想躲,四肢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给捆住,连呜咽都堵在了喉咙,只剩下睫毛上的泪珠砸在青砖上,碎成细小的星。

      岑商时垂着的眼睫猛地一颤,方才还被他死死的摁在眼底的阴郁,像被这声压抑的呜咽捅破了堤坝,瞬间漫过瞳孔——那是长年累月的被折辱的怨是身为质子的恨是见惯了皇权伯良后攒下的力气,此刻全化作翠毒的冰凌,直直刺向昭明帝的背影。

      “儿臣听说璟王殿下在沧澜算术第一!”古珩眼睛一亮,“不如就赏儿臣一个恩赐,让殿下教我算数,做伴读也行呀!”

      初一刚像找借口溜开,“陛下,昭宁功课还没.......。”

      “赏赐?”昭明帝打断她,转向岑商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璟王殿下想必也听说了,孤的明珠昭宁帝姬,曾丢失数年。不如就请殿下替孤多费心,做帝姬的璇玑尉,时时刻刻看着她,替孤看好她。”

      岑商时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漆黑的袖口下的指节不断蜷缩。他维持这质子对君王应有的躬身姿态,额角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垂落的眼睫毛像两道密不透风的帘,将眼底翻涌的情绪盖的严严实实——他很清楚这场所谓“托付,实则是把他和这小姑娘捆成互相监视的绳,这是要借着他的眼锁住这个刚寻回的帝姬,又能防住他这个异国质子作乱。

      从一开始,戒尺拍在桌案上的脆响还在御书房回荡,看的见古珩压抑的害怕,也听得见那个小姑娘发僵的呼吸声。喉间涌上一股莫名的燥意,像是被杂役房里刘老奴随意欺辱试探。

      “璟王以为,这差事如何?”

      昭明帝忽然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了过来。
      岑商时瞬间眼神清澈如水,眼里带笑如此自然的收敛住自己的失态,刚刚所有一切好像只是错觉。

      “臣,遵陛下圣谕。”

      声音平稳的像结了冰的湖面,让人听不出有半分异样,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场皇恩浩荡里,他掌心的旧疤又被指甲抠出了新的血痕。叩首起身时,岑商时,眼角的余光极快的扫过,那蜷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只有她还在发怔,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幼雀。只是这目光快得如同错觉落在他肩头的瞬间,便已收回,仿佛只是遵循礼仪的一瞥。

      傍晚的雾霭像进了水的棉絮,陈晨压在御书房外的荷塘上,残荷梗只能在雾里忽黑的夜边卷着,像无数双要抓牢什么的手,被湿冷的水汽裹得透透的,连影子都在石板路上洇成一片模糊的黑。

      跨出门槛时,初一的膝盖忽然一软,若不是古珩及时扶住,几乎要直直跪下挨去了。她整个人现在都是脱了力的,额头抵着哥哥的肩膀,却压不住四肢百海涌上来的虚软方才在御书房憋太久的气,此刻松下来连呼吸都带着颤,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昭明帝最后那个眼神还在脑子里盘旋,像块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

      “岑兄,快来搭把手!”古珩咬着牙撑住它,额角伸出细汗,“初一她......她好像站不住了。”

      岑商时的目光落在初一身上,她被半架着后背微微佝偻,青涩的宫装松松垮垮的罩着,称的肩膀窄的可怜,比宫里同龄的贵女要瘦小半截,而今天贵的酒琼白下沾了层薄灰,露出的手腕细的像断新抽的柳条,在屋里泛着近乎,透明的白——那是常年亏空的身子才有的单薄,哪有半分金枝玉叶的丰润。

      他伸手扶上她另一侧胳膊,支付出到医疗下是清晰可辨的骨型,各等人指尖发紧。初一被这触碰筋的瑟缩了一下,睫毛颤了颤却没力气抬头只将脸往古珩进窝里埋的更深了一些,像只受了惊又耗尽力气的小兽,连警惕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雾丝沾在眉梢,凉丝丝的。古珩急着带妹妹回去歇息。岑商时扶着那截纤细的胳膊,初一则闭着眼,数着自己虚浮的脚步,三个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被物揉的模糊,只有荷塘里藏河碰撞的轻响,在寂静里荡开,像谁没有说出口的话沉浸了这暮色沉沉的宫阙深处。

      初一被两人扶回府邸后,由宫女侍候着换了身素色的寝衣,他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嘴唇干得发裂,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帝姬,喝点粥垫垫吧?”贴身宫女捧着白瓷碗轻声劝道。

      初一木然的点点头背,扶着靠在银枕上,一勺一勺的喝着温粥,米香很大,他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小半碗,就摇着头说喝不下了。宫女没有多劝,收拾了碗筷,退下她倒在榻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初一的身子开始发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里也断断续续太过模糊,守在殿内的宫女听见动静连忙凑到榻边,只听清些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喊什么人,又像是在说些混乱的语句。她看着地基,眉头紧锁,脸色潮红,嘴唇抿得发白,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心里顿时发慌把隔壁的丫鬟摇醒,简要说了事情。一个人得留着以免状况突发,守夜宫女赶紧提着宫灯去找长公主。

      此时的古云烟刚卸下,钗环正准备安歇,听见消息连外衣都来不及换,只随手抓了件墨色秋袍裹在寝衣外,便快步的往初一的寝殿赶,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初一,跑!”

      古云烟心头一紧,猛地踹开门。殿里另一名守着的丫鬟见她进来,慌忙跪下:“长公主,帝姬方才突然发起高热,还惊阙了,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

      “传御医!”古云烟已到塌前抱着初一,手抚上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烫的她指尖一颤。

      御药局的御医们很快赶来,诊脉的诊脉,看舌苔的看舌苔。忙的团团转,却都眉头紧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人说是风寒入体,开了驱寒的方子,有人觉得是忧思过度。首在安神,还有人说是被人陷害邪神入体,蛊物缠身,必须解决祸首争执不下。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曾在三清山修习过医道的老御医上前仔细查看了初一的症状,用询问他近日的遭遇,沉吟片刻,厚道依老成看帝姬,这状况倒像是务实的子须草引起的后遗症,吃草性阴会扰人心神,尤其对孩童的影响更甚,但是好在地基物质的量应该不多,症状尚算轻微。只是.......”

      他看向古云烟略有迟疑:“帝姬刚进宫老朽就为其会诊过,她的确在流落中误会食过子虚草,因失去记忆,可如今什么事勾起勾起人深埋的记忆碎片。帝姬已然记不清往事,但是她如今,在梦里哭喊的恐怕是记起失忆前的一些创伤之事。寻常汤药只能缓解高热,要根治难啊。”

      古云烟听完,脸色沉的像窗外的夜色。她看见床榻上瘦弱的初一仍在呓语,眼底先是闪过疼惜,转向另一方则是化不开凝重。

      一宿忙活总算没有白费,初一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才渐渐褪去。而古云烟则是满脸疲惫直至天亮时才抱着怀里的人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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