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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阶递残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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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刚退烧的那天,窗棂外银杏树叶正速速下落,金箔似的铺了半阶。她蜷在被子里,高热退去后的身子骨仍泛着酸软,像被秋霜打蔫的草。往日里醒了她最喜欢缠着姑姑问东问,此刻,却只是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发呆,指尖无意识的抠着被角。
古云烟端着药碗进来时,脚步放的很轻,瓷碗与木面碰撞的轻响,让初一的睫毛颤了颤,却没像往日那样转头汤汁,冒着热气褐色的叶片上飘着几粒川贝,是特意加润肺料,混着淡淡的苦香。
“退烧了,怎么反倒成了闷葫芦?”古云烟坐到床边,弹进被窝的手先摸了摸他的后颈,确认没有冷汗才松了口气。她舀起一勺汤汁,吹了吹,第到初一嘴边,“是不是魇着了”夜里听见你含糊喊:“初一,跑”谁让你跑?还是你要自己跑?往哪儿跑?
初一喉结动了,动避开递来的木勺,那些天烧的糊涂,梦里总反复的出现一些奇怪的片段,至于谁让她跑?她的确记不太清了。
“没什么。”她声音哑像砂纸磨过,目光仍然黏在帐顶。
古云烟呢的手顿在了半空,窗隙漏进的天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里,添了几分阴郁。
“初一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哥哥在宫外的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说你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初一咬着下唇,双手攥紧被角。嘴里传来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才松了口。她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姑姑总能轻而易举看穿她所有心思。
“那天.......我和二哥哥去了密室。”她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蚋,“里面有扣冰棺,躺着个女人,我们被父君发现了,他很生气。”
古云烟指尖猛地收紧,脸色煞白。她沉默很久,久到院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层,才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是被陛下扔荒野的?”
“他没有为难我们,应该是让我和二哥哥长长记性。”初一抬起头,眼里充满困惑,“可我觉得,那冰棺女子......就像只是睡了很久而已。”
古云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重新舀汤汁:“你先乖乖喝药,剩下的,不要插手。姑姑,自有对策。”
那日之后,古云烟曾借查宫内巡防和军务之便,出入宫内外,回来时总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也从那时候开始,便教初一学“势学”
一:势学的启蒙,从吃喝睡开始
等初一完全痊愈后,姑姑的教学就展开了,一开始,古云烟并没有着急教她看星盘,反倒是给她定了一套奇怪的规矩。
“想学本事啊,得先把你这把骨头养硬。”天刚蒙蒙亮,古云烟就把初一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把一件短打塞给她,“太阳刚冒出头时出去跑,顺着皇城根跑三圈,什么时候跑累了什么时候回来。”
初一刚讨好短打,就见三个身影堵在门口。为首的少年穿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眉暗纹玉佩,见他一脸懵挑眉道:“殿下这这起床的速度,怕是赶不上皇城根的露水。”
“岑商时,总领璇玑尉,往后随侍。”古云烟指了指少年身后两个探头探脑的,“李逸,李燃,负责陪练。”
李逸立刻凑上来,手里还晃着个哨子:“长公主殿下说了帝姬跑一圈,我们吹一声!”李燃在旁边补充;“我们主子说您要是跑不完,他就......”话没有说完,被岑商时时一脚踹在后腰,踉跄着撞在门框上。
初一拖着酸软的腿跑到城墙下时,正撞见晨练的禁军士兵们,岑商时抱着胳膊跟在三米外,李逸李燃在旁边数着数:“一圈......两圈......殿下现在慢的像蜗牛爬”
“闭嘴。”岑商时眼风扫过去,两个人立刻噤声,李燃却还是忍不住对着初一的背影做鬼脸。士兵们见这阵仗笑闹声更大了更大了。但是他们很快就笑不出声来了,一旁的副首领:“对殿下不敬,目无军法,在负重跑二十圈。” 身后已经响起了整齐的跑步声,她却咬着牙没停。——姑姑说这是借“晨光养气”’跑的时候要听风的方向,看地砖的潮湿度,这都是最浅的“势”
她跑完回来,古云烟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肉粥,里边还卧这两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卯时食,要吃足七分饱,留三分给地气。”她看着初一狼吞虎咽,自己却只喝了半清碗粥,“吃完回屋睡个回笼觉,让气血顺着晨光走。”
岑商时靠在廊柱上,看着初一捧着碗喝粥,突然嗤笑:“殿下,这饭量怕是把三天的都补回来了。”李燃立刻接话:“我们主子说的是!昨天还病殃殃的,今天就能吃下一头牛!”
“你们也去吃”古云烟淡淡开口“吃饱了下午陪练,不许偷懒。” 李燃脸上立马敛了不正经样,李逸得了令又看见岑商时示意上前揪着李燃后脖颈告退。
午后小憩醒来,初一刚擦完脸,就被古云烟拽到院子里地上摆着三个木人桩,桩子上长着厚厚的棉絮。“打,”姑姑丢给她一根短棍,“什么时候能让木人桩晃三下,什么时候停。”
初一挥着棍子乱打,胳膊酸的抬不起来,木人桩却纹丝不动。古云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里还拿着针线缝补这一块烂了的手帕:“傻力没用,看桩子的中心——那根偏浅,右边肋根偏后,中间这根底下垫了砖找不对“势”累死也白搭。”
“让开让开,我来示范”李燃强过初一手里的棍子,对着中间的桩子猛砸几个棍子反弹回来,差点敲掉自己的脑袋。李逸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身来,“笨蛋,这都打不准。”
岑商时抬脚把李燃踹到一边,拿起短弓,对着左边的庄子前腿轻敲,庄子立刻晃了晃。“看见没?”他斜睨着初一,“用蛮力是蠢货才干的事。”
夜里,她倒在榻上浑身散架,古云烟却提着灯进来,往她手里塞了本线装书。“《势学浅释》,“睡前翻两页,不用背,看看图就行。”演初一皱眉又补了句,“理论看多了没有用,明天让府里的护卫陪你练手被揍疼了才才记得住怎么防。”初一没听明白还想问,古云烟已经先一步灭了她房间蜡烛离去。
果然,第二天初一就被护卫揍的鼻青脸肿。护卫出拳史,他总想起姑姑说的,看重心,试着往对方下盘偏斜的方向躲,竞真避开了几下。
“这就对了”古云烟,地过药膏,笑得促狭,“知道疼了,记着这感觉往后遇到危险,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这就是“体感势。”
岑商时带着李氏两兄弟恰好经过见到初一脸上的淤青,李燃忍不住笑出声:“殿下,这模样活像被猫挠了!”
“再笑?”初一抓起桌上的药品,就朝他扔过去没打中去把三个人吓了一跳。岑商时挑眉:“哟,还会发脾气啦,看来没白挨揍。”
二:半是调侃,半是箴言
练了月余,初一能轻松的跑完五圈皇城根,打木人桩时也能绕开桩子晃悠两下了,一次躲护卫的拳头时,他借着对方出拳的力道反手一推,竟把人推得踉跄两步。
“有点意思。”古云烟抛给她个苹果,“这叫借势,就像你跑累了,扶着墙歇脚借的是墙的势。”她啃了口苹果,姑姑忽然说起闲话,“你现在这点本事也就够跟街头混混比划两下,真遇到高手还差得远。”
初一抿嘴不语。这些天他刚摸到一点门道,便感觉到势学深不可测。
“想真正入门,得拜师。”古云烟望着天边的彩霞,语气淡了些,“三清山的南玄子,问水门的老帮主,都是懂事的高人,若能得他们指点,以你的悟性,未必不能成道。”
见初一捏着衣角,她又笑了,双手揉了女孩的头发:“若没内缝翼里天放也无妨,江湖路远,找个最厉害的人当靠山,让他罩着你也能苟活,就像藤蔓绕着大树,借的是树的势,天资平庸也好,总归是平平安安的,咱们不丢人。”
初一抬头撞进姑姑的眼里的笑意,觉得姑姑真的盼望过她扬名立万,但又怕对手太过强悍担心她不敌。
三:规矩与功法,并不相悖
昭明帝的旨意传到长公主府:储淤需在两个月后的星宿祀上,代表皇室为百姓祈福。同日,另一道旨意发往军帐——命古云烟即刻领兵西行,评定西境祸患。
“西境匪患应是西川暗中扶持的。”临行前夜,古云烟把一枚众生铃挂在初一腰间,铃身刻着细细密密的云纹,“这铃能聚人势,若遇着不对劲,就摇铃。玲声一响,万里有感。”她再三叮嘱,指尖划过铃身的裂痕,“记住,势学讲究顺势而为,但万不得已也得学会破势。”
岑商时和李逸李燃站在廊下,听见这话,岑商时眉头微蹙,低声对他们道:“这两个月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接下来的两个月,初一过的像个陀螺。白日里,她跟着女官学规矩:“如何端着盘走过六十二台阶,如何在星光唱赞时弯腰,连裙摆扫过地面的弧度都要精确到寸。——事关社稷,容不得半点差错。
间隙间,她仍在练“势”。跟护卫过招时,会想如何借对方的的力道;背祈福文时,会琢磨字句间的轻重缓急——这是“言行”。甚至看工人走路也能从步伐快慢里看出谁心里藏着焦躁,谁揣着心事。
一次礼官教他摆祭盘,青铜盘重的压手,他试着调整手腕的角度,让力气顺着手臂往下沉,竟觉得轻了许多。“这就是借力卸力。”夜里复盘时,她在《势学浅释》的空白处写下这四个字,也懂了姑姑所说的“万物皆有势”。
岑商时,偶尔会这套练完后丢过来一瓶药膏:“留的疤就更丑了。”李燃则在旁边模仿女官的语气:“帝姬应当像含苞的花儿~”被初一瞪了一眼立马老实了。
四:星宿祀:暗流涌动的祈福殿
星宿祀那天夜幕垂下,云都城万人空巷。
长街自皇城根绵延至朱雀门,青石板路早被清扫的一尘不染。初一穿这着繁复的祭服,朱红色的裙摆上绣着日月星辰,北斗七星斗柄斜指东南,二十八星宿的纹路在走动间似有流光转动。她走在仪仗队最前方,头戴镶嵌宝珠抹额,颈间悬有莹白玉石,每一步都踩着李官预先勘定的方位,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风声。
岑商时 、李逸 、 李燃穿着玄色静装,腰配璇玑尉腰牌,紧随其后。玄色衣料上暗线绣着云纹,行走时隐有光泽流动,既不失仪仗肃穆,又不失少年气般利落。百姓的欢呼声从街两侧涌来,抛洒的花瓣落在初一裙脚,孩童们举着糖葫芦追逐打闹,银铃般的笑声混在鼓乐声中。她握着众生玲的手心却一点一点收紧,其中竟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冷,像毒蛇蜷在暗处,吐这分叉的信子。
祭坛设在皇城最高处的观星殿内,六十二级台阶铺着猩红的地毯,从台底一直蜿蜒到顶端,两侧每隔三步便站着持剑的禁军。银甲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剑柄的同环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却不闻半分声响。昭明帝早已在祭台等候,他背对着台阶,站在祭桌前,指尖轻拂过桌上的青铜酒樽,月光落在他的发顶,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昭宁,过来。”昭明帝转过身,朝她招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却有深不见底探究。
初一依着规矩跪拜,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踩在红毯边缘的金线绣纹上。走到祭台前,他屈膝跪拜,繁复的裙摆铺在冰凉的青砖上,层层叠叠,像一朵盛开的朱红牡丹。“昭宁参加陛下。”声音轻,音乐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今日祈福,关乎国运,不可懈怠。”昭明帝从祭台桌上递给她一盏青铜灯,当做是盘旋的龙纹,灯芯然着幽蓝的火焰,明明灭灭间映的他侧脸忽明忽暗“进祈福殿后,须将此灯陷于心神案前,切记,路上不可回头,不可出声。不得惊扰神明,会招来祸事,进去后祈福开始到结束需要两个时辰,勿忘。”
初一接过青铜灯,灯身冰凉刺骨,寒气顺着指甲往骨缝里钻,他低头谢恩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祭台东侧的星官——那猥琐的老新官穿着秀满新秀的朝服,袖口处的紫微恒星图歪歪扭扭,最亮的那颗地心旁竟多出一颗晦暗的福星,位置恰好与观星盘上测算出的紫薇胸位重合,心猛的一沉,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那点疑虑压进心底。
“昭宁遵旨。”初一再次以君臣礼颔首伏拜
祈福殿在观星台深处,朱漆大门上刻着二十八星宿。初一捧着青铜灯踏进门,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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