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高飞》吕珀尔

48、当时的月光

　　圣诞节有一天假期，顾夏终于看了《浮生一世情》。
　　裘雷诺演得真好，穿一件机车夹克，眼角眉梢都是不羁，漂亮得惊心动魄。
　　很多年过去，在罗蜜的葬礼上，阿兰·德龙深深地吻罗蜜，他说我爱你，我一直是爱你的。镜头倒回去，是年轻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机场，风很大，年轻的阿兰·德龙扶着罗蜜的手肘与她倾谈，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丝一丝缭绕在他的肩膀上，那么鲜艳的容颜。
　　他说我一直是爱你的，他说谎。电影演到四十分钟，他们不断吵架，他摔门而去，剩下罗蜜坐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哀哀地哭。
　　他回来了，他又走了，他说你是一个好女子，可惜我不是一个好男人，对不起。转头，他娶了别的女人，她自杀却没有成功。
　　临了，他却说我是爱你的。事实是，罗蜜用破一生心，也没有留住阿兰·德龙，夜阑人静那该有怎样的痛。那样的痛，需要一个死，才能戛然而止。

　　顾夏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五分钟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眼光穿越她的发丝，流连在她的脸上，他低头微笑，嘴角是一个美丽的弧，眼里盛满月光。
　　镜头下的裘雷诺，流光异彩，不似真的。
　　在顾夏身边的那个裘，更多的是疲倦。他说我累了，一切并没有意义。他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顾夏关掉电脑，房间一下子漆黑。她了解裘的绝望，就像了解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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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时候她已经知道，父母并不是亲生父母，那时她还那么小，她根本不会表达自己的期望和失望。
　　小学的时候，她喜欢了一双红色皮鞋，绑一个蝴蝶结，像舞蹈鞋子。每次放学经过那间商店，她都要对着橱窗看很久，一直到有一天鞋子不见了。她一直没有对别人说，她不惜一切想要那双鞋子，因为她知道，父母不是她的父母，她不能要求更多。
　　那双红鞋子是她童年的全部梦想。现在她买得起马诺罗最新款皮鞋，她却变成一个只穿球鞋的女子，百多欧元一双的白色球鞋。没有意义了，该得到的时候没有得到，时间过去，拥有再多也没有一点意思。
　　对亚历克斯也是一样。亚历克斯已经不是她在十九岁那年爱过的男人，她爱的那个人，她仍爱他，但已被时间阻隔在十一年之前，像尘封在琥珀里的飞虫，再不能飞了。她最爱他的时候，他转身走开，现在他回不回头都没有意义了。

　　亚历克斯并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要她爱一个人，是那么难。
　　有一次洗澡，她看见窗外有一双眼睛。然后，一直到十八岁以前，她每天睡觉都要将门反锁。即使这样，仍然无法安睡。半工读上了大学，考到奖学金，第一件事她就搬去宿舍住。压迫了整个青春期，那么漫长的，恐惧。
　　很难信任一个人，也很难去爱一个人。
　　第一次在裘身边睡着，醒来她已经想逃。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握着一个男人的手，安心睡着，她真的被吓到了。
　　戴维并没有耐心去了解，她有过的所有恐惧和伤痛。戴维埋怨她不能融入他的家庭，埋怨她情愿分居两地，戴维的妈妈说我不怪你，你没有父母没有人教你。他们没有人知道，她决定嫁给戴维的时候，曾经下了怎样的决心。
　　她并没有机会告诉戴维，她的童年，她的家庭，她害怕的一切和一切。欺骗在先，威胁在后，这段婚姻加在她的身上，成为另一重伤害。

　　她需要很多很多爱，还有很多很多安全感。这些，只有裘懂得。
　　所以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每年圣诞节，他都和她一起过。卡萨布兰卡的月色，巴黎的圣诞树，今年的玫瑰花。
　　即使有再多失望，即使再怨恨她，他仍然没有舍得让她在团圆的日子里一个人过。
　　水晶花瓶上盛开的白色花瓣已经半残，她却舍不得摘。
　　爱一个人是那么难、那么难的事，她仍然目空一切义无返顾地爱进去了，胡安娜所说没有错，你这个傻瓜，你爱上他了。
　　这是一生一世这么确定的事。
　　顾夏靠在沙发上，侧头看着玫瑰花，她想她确定的有两件事，第一，她是爱上裘了；第二，她已经没有爱一个人的自由了。
　　那个晚上，顾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模模糊糊的时候她梦见了裘，准确地说是他的声音。电话铃响起，她拿起话筒，他说“顾夏”，两个人都沉默。
　　而后醒来，月光一点点照在窗子上，好像去年这个晚上她在他身边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