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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一朵花开的时间 ...

  •   “我恨我自己。”那天晚上顾夏对胡安娜说,“从前一个人对我说,他的人生就像写坏了的三流剧本。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现在我的人生也是,坏到甚至无法重写。想回到一个原点重新开始,但是没有,从哪里开始也不可补救。”
      “你的人生是从哪里开始的?”说话的时候,胡安娜已经带了三分醉意,两个人喝了两瓶香槟。
      “从一个网球场,那天阳光很好。”顾夏回想,“我爱了那个人很多年,我以为我会爱他一辈子,最后却忽然爱上另外一个人。”
      “另外那个人,为什么你不跟他在一起?”
      “我们太了解,彼此的弱点一清二楚,已经不可能在一起,当时我是这么想的。”顾夏黯然,“但是现在我很后悔。我应该豁出去的,至少一生有一段美好时光,至于以后的事,管它呢。总好过现在,两手都是遗憾。”
      “你和戴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
      “他念念两三年,到现在我终于和别人上了床。”顾夏放下香槟杯子,只是笑,“真滑稽是不是?从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疑心我会出轨,我没出轨也像已出轨,简直不出轨白不出轨。我和格雷上床,我一点也不内疚。”
      胡安娜也放下酒杯,不可置信地看住顾夏,“这是第一次?我是说,你和戴维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像他所想的那样?”
      “分怎么说吧,我忠于自己的感情,而不是身体,身体是怎么都无所谓的,性是最纯洁的关系……在感情上,我确实背叛了他。但通奸之类,一向都是他瞎想的。”
      “累不累?”胡安娜想这个在心理学上属于被害妄想症吧,“中国人不是说,只有千年当贼,没有千年防贼?”
      顾夏,是戴维从别人手里偷来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所以他一直害怕哪里等待着一个报应。对这段感情,他从来没有半点安全感,好像她原本不属于他。果然,他是如何得到,一样如何失去。
      若得其情,哀矜勿喜。顾夏说,“戴维不是坏人,他只是不懂得如何爱人。”
      爱情是一门艰深的学问,爱一个人应给他最大的自由,但同时,爱也是最大的不自由。

      ——————

      又是一年圣诞节。
      平安夜那晚,纽约市政厅举办一场酒会,政客、商贾、媒体、明星,纽约某一阶层都收到了邀请函。报社财经版的总编辑邀顾夏同去,可能因为在这里只有她单身一人不必全家围坐切火鸡。
      顾夏穿了一件黑色晚装,背后挖得很深,露出雪白皮肤,长发挽在头顶,别了一只珍珠扇子,每一回头,珍珠的莹光就晃到侧脸,顾夏照镜子的时候想,原来这就叫作钗光鬓影。
      夜宴丰盛,觥筹交错。不知怎么,这个晚上一直觉得渴,两杯酒后她想不能再同胡安娜混了,全被她教坏了,胡安娜是酒鬼,连累她现在变成半个酒鬼。咖啡和香烟戒不掉已成事实,坏习惯切不可再添。
      七厘米高跟鞋走路已经很累,顾夏不想跳舞受罪,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叉了一块巧克力蛋糕躲到灯光半昧的角落。
      真是奇怪,她不喜欢热闹场合,在法国的时候每个新年,巴黎市政厅举办的酒会都邀她参加,她总是没有去。但这个晚上神经意外兴奋,拿叉子的手都有点不稳。歇了一歇,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请问是顾夏小姐么?”
      回过头,侍应生端着一只托盘,明亮绢布上放着一支花。
      “这是一位先生送给您的。”侍应生将托盘连同咖啡放下,双手送花给顾夏。
      顾夏接过花来,放在鼻端嗅。大团的花瓣像白色丝绸,在幽暗灯光下美得妖异。顾夏忘情地触摸花瓣,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只有一支花,白色玫瑰花。

      顾夏抬起头来,问侍者,“那个人在哪里?”
      “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顾夏好像踩在云里。只有一个人会送她白色玫瑰花,只有一支,白色玫瑰花。她在毫无防范的情形下收到他送的花,竟心酸至不知所措,欢乐趣同离别苦一下子都到眼前来。
      过了好久,顾夏站起来追出去。舞场外面并没有她要找的人,按电梯的数字键,那么慢,那么慢,不如走楼梯。她越走越快,索性脱掉高跟鞋,三步并作一步地跑到底楼大厅。
      可是没有人。
      顾夏站在市政厅门口的大街上,站了好久,然后向左走出一个路口,又折回来向右走,终于颓然坐在路边。他不想见她,又为什么送花来,既然送花来,为什么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世界上只有裘雷诺,只有这个人,竟敢这样毫无顾忌地招惹她,又毫无困难地让她高兴,毫不费力地让她伤心,从一开始就是。

      ——————

      顾夏叫了一辆计程车,到了胡安娜的楼下,打电话上去。
      胡安娜很意外,平安夜的舞会应该没有散才是,她没有问什么,只说,“你来吧,家里没有人。”
      顾夏原没有意料胡安娜会在家,即使在家,怕也是晚宴正酣。可是胡安娜独自在家,桌子上放着一堆文件,还有喝剩的半瓶白葡萄酒。
      胡安娜打开冰箱看了看,“吃过饭没有?我这里还有一角披萨半只火腿。”
      “裘在纽约。”顾夏开门见山。
      胡安娜把披萨拿出来,放进微波炉,转过身子,仔细地擦了擦手。
      “裘雷诺,他在纽约。”顾夏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诉求什么。
      “这不算新闻呐。”胡安娜靠在桌子旁边,闲闲地说,“反正他不在洛杉机就在纽约,不在巴黎就在伦敦,世界不过这么一点点大。”
      顾夏把白色玫瑰花擎在手里,声音不稳地说,“裘送花来,却避不见我,我恨他。”
      “因为一支白玫瑰,你就知道是他?又不是纽西兰的罕有品种。”
      “因为我是他知道的我,因为他是我知道的他。”

      胡安娜看着顾夏,她的鞋子扭脱鞋跟,一扇珍珠倾倾斜斜挂在鬓角,好像随时要跌落,面色比花瓣还要惨白,整个人如摔坏的娃娃,胡安娜忽觉于心不忍,“你真的爱他可是?”
      顾夏定定地不说话,定定地看着胡安娜,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胡安娜别过头去,“你爱上他了,你这傻瓜,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没有路可回头。”
      “我知道,我爱过,我只是没有这样带着后悔地爱过,这是不是就算惩罚?”
      “为什么你不问我要他的地址?”
      “他要来,自然会来。他不肯见我,我去找他也没有用。”顾夏放低了玫瑰花,嘲笑自己,“我是活该的。我一早把他放弃了,不只一次把他放弃了,现在我说我后悔了,再拼命往回捞,世界上有这样便利的事吗?”
      “你这样爱他,又何必顾虑这么多,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和相爱的人同床共枕更逼切。”
      胡安娜拿了一罐啤酒给顾夏,“我家没有咖啡。”
      顾夏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在地毯上坐下,这才逐渐平静,想了想问道,“披萨呢?”
      胡安娜回头看罢,扭开时钟。她居然忘记启动微波炉,什么淡定,全是假的。胡安娜拍了下自己的额角,终于道,“我这般光明磊落一个人,天生不是间谍的材料。”转过身来,问顾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认识裘?”
      “带家具出租的房子,怎么会有那么名贵的花瓶,沃特福德的水晶。”

      顾夏仰头躺下,望着天花板,疲倦地说,“你以为有很多男人爱我吗?我会分不出谁跟谁?没有。漫长一生,在我身边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三两个人,我连他们的每根头发都清楚。你以为有多少男人肯为我花这份心思?没有。大多数男人,他们付出一杯咖啡,也想得回更多,哪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怀。”
      当时很年轻,灿烂的时候,简直要什么有什么,她不要的也堆山积海地摆在面前。回想起来,顾夏只觉得凄凉。
      比如布洛迪,他为了寻她走遍半个地球,那样的爱也会过去。
      比如戴维,他曾说为她死掉也可以,到头来他恨不得她死掉。
      而亚历克斯,根本视她为尘埃,惟恐沾身,尽快抖脱了一干二净。
      人们都说,顾夏一路走来繁花似锦,好像她还有九十九个情人满世界蹓跶,其实她什么也没有。他们都说爱她,余生照样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没有一个人真的为她做什么。
      剩下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和咖啡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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