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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新年快乐 ...

  •   一年的最后几天,纽约街头满满的节日气氛,顾夏也跟着有点高兴。
      只是,这样的高兴始终隔着一层。夜深人静,心是空的。
      她羡慕胡安娜,走到哪里都有酒有友,热热闹闹过日子。胡安娜说,“我一生的追求有三样,美味食物、漂亮男人、环游世界。”
      顾夏打趣,“原来你与格雷多么相称,他也梦想环游世界,正好他也是个漂亮男人。”
      胡安娜抱头作鼠窜状:“我至怕文艺青年。一早醒来,他在床边对你念诗:我找到了!什么?永恒!太阳与大海交相辉映!你能受得了?”
      顾夏笑,“在文艺青年当中,导演算是尚可容忍的一类。”
      “罢罢,我对这个圈子的男人有恐惧症,什么导演、演员、模特。我一年到头帮他们收拾烂摊子,不是交换伴侣了,就是跟保姆上床被抓了现形,不然就是结婚第二天发现对方是同性恋。这个圈子至少一半男人的性取向与众不同,不,应该说喜欢女人才算与众不同。”胡安娜疑心,“你干嘛把格雷推销给我?”
      “难道你喜欢皮耶那一种——四十年前也漂亮过。”
      “我根本不认识皮耶,是裘雷诺安排的。”
      听到这个名字,顾夏默然。
      胡安娜说,“裘雷诺那个人,他倒是真的关心你。”

      说话时是在克里斯托弗街的一间同性恋酒吧。那晚胡安娜来找顾夏,顾夏家里没有酒,胡安娜是无酒不欢的人,硬把顾夏扯到最近的酒吧,同性异性也就顾不得了。
      一瓶粉红香槟渐尽,胡安娜说,“开头他找我帮你,我真懒得理,以为又是他以前那些女人。不是我诋毁他,他的私生活确实不清白,他总觉得自己最无辜,其实他哪儿无辜了。几年前订过一次婚,婚前跟另一对夫妻玩四人行,还拍下照片,后来婚事吹了,他花大价钱才把照片买回来。还有一个女朋友,记得交往时间不短,好好的他忽然跟男人传出绯闻,女友一气之下嫁给一个踢足球的,他居然还跑去当伴郎。他的历史罄竹难书,那天你说从来没有跟他上过床,我简直惊呆了。”
      顾夏喝了一口酒,笑说,“他当伴郎那次,我是伴娘。当时我也奇怪得不行,怎么有人这么没心没肺。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却已经这么深。他并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个人,事实是,我从来没遇过像他对我这么好的人。”
      “是,他居然肯为了你跟他的家人妥协。”
      “什么?”顾夏抬起头来。
      “你以为皮耶是卖他的面子么?皮耶是什么人,掌管一流媒体经济部,往来的都是总统部长商业巨头,在皮耶眼里,裘不过是个戏子。”胡安娜浮起一个笑容,“雷诺可就不同了,法国药房里卖的产品可能有三分之一贴这个标。”
      裘雷诺随继父的姓氏,可是他自幼去英国念寄宿学校,他与母亲和继父一家多年隔膜。顾夏想起裘惨伤地说:我的妈妈住在十六区,开车只要十几分钟,但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鼻酸一下,说不出话,顾夏把手上的酒瓶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侧头向左三十度的方向看过去。
      角落灯光最暗,沙发里有两个男人,头抵在一起,搭着肩膀,不需要任何旁白也知道是哪一种关系。顾夏靠在椅背上,忽然笑了。
      心里沉了多年的一个迷团,昭然若揭。

      ——————

      顾夏对侍者打了一个手势,“给那边的先生开一瓶最好的香槟。”
      胡安娜探过头去,“你的朋友?”
      “如果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顾夏补充一句,“很多悲剧都不会发生,我还是那个纯洁的人,可能一早嫁了个医生,生了两个孩子。”
      那人接过酒,放眼望过来,见是顾夏,呆了一呆,然后就站起身,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到了顾夏跟前,满面春风地招呼,“几年不见了,顾夏,你更美了。”
      他居然还伸出手来,顾夏动也不动,只是淡淡微笑,“好久不见,尼尔。”
      尼尔·韦恩把手缩回去,插在口袋里,有点尴尬,却装作满不在意地说,“我和一个朋友谈点事情,来了才知道是gay吧,我本来想走的,但事情不长,也就没换地方。我这就要走了,没想到碰上你,咱们都不是同性恋者,能在同性恋酒吧碰头,也真奇特,哈哈。”
      脑筋转弯真快,居然把顾夏和胡安娜扯在里面,看来这几年没有荒废,功力又见增长。顾夏却不肯跟他装傻,“这是一个好故事,你改行当了作家?我记得你的专长是发明,弹跳鞋有没有申请到专利?”
      “说笑了。”尼尔·韦恩居然面不改色,“现在年纪渐长,不比从前,简直没有精力顾及其它,只好老老实实当个医生算数。”
      他能老老实实才怪,顾夏说,“那多遗憾,我一直想买那么一双一步能跳三米高的鞋,好把布洛迪追回来。看样子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结婚生子,除非你再发明一个时光倒流机。”
      听见布洛迪的名字,尼尔·韦恩的脸色灰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一直是爱你的。”
      “他本来是爱我的,后来不爱了。”不是不伤感,顾夏道,“幸好我们分手以后,他另外娶了一个女人,没有和什么男人搞在一起,这是结尾唯一的安慰之处,不过也许有人并不这么想。”
      “他当父亲了,梅丽莎生了个女儿,你知道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么?”尼尔·韦恩说,“莎莫,Summer,夏天。布洛迪希望他的女儿可以像你。到了最后,你在他的眼里还是世界上最美好。”

      顾夏站起身,挽起大衣和围巾,不愿再说,携胡安娜离开。走到门口,尼尔·韦恩却追了上来。
      “顾夏,今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时顾夏才真正奇怪了,尼尔·韦恩有什么理由追着她解释,她的观感又有什么重要?她想了想说,“我不会告诉布洛迪,我和他早已无来往。”
      尼尔·韦恩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着紧倒不似假装,顾夏懒得理会他那些沟沟壑壑,自问没修过犯罪心理学,于是拉着胡安娜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说。
      对这个人,是再也不想见。

      回到家里,却反复睡不着。洗澡的时候,把头发在花洒下淋了很久。
      这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顾夏裹上浴袍,点上一支烟,之后又是一支。
      她一直以为,尼尔·韦恩只是讨厌她,没有来由地讨厌她,不想她好过,死活非要拆散她和布洛迪不可。或者尼尔·韦恩嫉妒布洛迪也未可知,那么功利的一个人,却一直活在布洛迪的光芒下。人人都说布洛迪是天才医生,尼尔·韦恩想必是气不平。
      她没有想过,这不是因为恨,这是因为爱。
      果然有情皆孽。世界上很多罪孽都是因为爱,没有爱反而没问题了。尼尔·韦恩居然是爱着布洛迪的,所以他没办法容忍,布洛迪当年那么爱顾夏。
      可是他毁了的,不单是顾夏。
      顾夏想起布洛迪,始终觉得唏嘘。现在的布洛迪满身岁月痕迹,已全然不是当年那双瞳如水的男子。实则摧残一个人的不是岁月,是感情。

      ——————

      夜里,顾夏打了一个电话给休·莱顿。满腔感慨,非要找一个了解的人说几句话不可。而这件事,最了解的就只有莱顿了。
      对面接起电话,顾夏说,“阿休,是我。”
      听见顾夏的声音,阿休打起精神,“你好吗顾夏?我一直想着你。”
      “我也想你。”这是真的,自从婚变,阿休自我放逐了,顾夏不是不担心他,“你现在怎样?长假也该结束了。”
      “再说吧。”阿休说完,笑了一笑,“我要结婚了。”
      顾夏吃了一惊,阿休说下去,声音里没有喜悦,更多是无可奈何,“你结婚的时候我失婚,我结婚的时候你已经在打离婚官司,我永远慢你一步。”
      “我可不是什么好例子。”顾夏问道,“新娘是什么人?”
      “澳大利亚一个本土演员,演过几出肥皂剧。”他连名字也没有提,“对了,我不是要结婚了,是已经结婚了。之前我在拉斯维加斯遇见她,我们赌得很大,也都喝多了,就注册结婚了。”
      顾夏忽然想到《异乡人》,那个男子说“今天我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

      她想说,希望你幸福,终于没有说出口。阿休幸福的样子,她见过。她和布洛迪分手那一年,在离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遇见休·莱顿,他们一起去纽约,阿休对她讲了一路,讲的全是克莉斯蒂娜。那天真热,汗流夹背,至于阿休说了什么,其实她全没听进去,只记得这个名字,克莉斯蒂娜,克莉斯蒂娜。
      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顾夏为人处事很刻薄过几年。从前她觉得克莉斯蒂娜没念过书,脾气又不好,长相也不美。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阿休那样爱克莉斯蒂娜,在他心中她一定是最美的。顾夏忽然怀念那颗粉红钻戒,钻石再重再蠢又有什么关系,那是阿休的爱情。爱情跟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人生一程一程,未来的事都不可知。”顾夏说。
      “你说的是。”阿休声音悲苦,“我想好了未来的一切,但是有什么用。理想是一样,发生的永远是另外一样。从十六岁我就以为是一辈子的事,她却忽然说,没有爱情了,我们不再属于对方了。”
      沉默一会儿,顾夏说,“也许婚姻根本是这么一回事,碰到谁就是谁。”
      碰到谁就是谁。阿休把这句话想了很久,说道,“是吧,谁都一样。”
      挂断电话,顾夏方才想到,根本忘了讲尼尔·韦恩的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曾经她想,这笔账她定会讨回来,现在却发觉,一切并没有意思。
      这场战争中,没有人赢了。

      ——————

      一年的最后一天,顾夏很晚才下班,走出报社,扑面而来全是人。想起来了,这是跨年夜啊,这是纽约时报广场。
      交通几乎瘫痪,顾夏落寞地站在街边。无数人专程赶来这里倒计时,等水晶球从天而降。她只是下班回不了家,被滞在这里,无非碰见什么是什么。
      橱窗里的模特也被摆出狂欢的姿势,穿一件鲜红衣裳,没有灵魂的脸谱,到处贴着缤纷的Happy New Year,彩色的气球,热烈的亲吻和拥抱。每个人对每个人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这是一个多热闹的世界。
      新年快乐。
      顾夏也在心里说,新年快乐,裘。
      看着身边的橱窗,窗里倒映的影子,顾夏泪盈于睫。一直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她才敢转过身。

      他穿着一件没有纽扣的黑色大衣,只有腰身处别在一起,领子半掖着一道皮草,华丽而颓废地站在十米以外。略微抬着下颌,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夏,直到顾夏把一只鞋扔到他的肩膀上。
      他懒洋洋地走到近前,低头望着只剩一只鞋子的顾夏,还有顾夏的愤怒表情,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真的要脱了鞋子来追我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洛城,他们遇见的时候,裘开车拿走她的手袋,她脱了鞋子扔过去。
      第二次是平安夜,她脱了高跟鞋跑下楼梯一路追到酒店门口。
      所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原来那天,他一直都在。
      顾夏抬起手,一个耳光就打在裘雷诺的脸上,气炸了,脑袋里嗡嗡作响。
      裘雷诺却离得她更近,顾夏没来得及思想的时候,他已经吻到她的嘴角。
      顾夏攀着裘雷诺的肩膀,他把她抱在怀里,死死地不肯放手,一绺头发擦着她的耳边,头发和脸全都湿了,分不清是谁的泪。
      他始终都是那个邪恶的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是那个邪恶的人,顾夏想着,挥手又打了他一个巴掌。这次裘雷诺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顾夏拦腰抱了起来。
      沃特福德的水晶球掉下来,欢呼雷动。
      顾夏听见裘在耳边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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