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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天光透过窗棂,将紫宸殿内沉水香的氤氲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柱。李玄翊在榻边守了整整一夜,眼底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下颌绷紧,如同一尊凝望着珍宝的凶兽石像。

      虞听晚终于从药力催逼下的昏沉中挣脱,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布满倦色却依旧专注凝望她的脸庞。那眼神里的担忧和血丝如此真实,几乎要让她产生错觉,仿佛昨夜那吞纸惊魂、那油条上触目惊心的字迹,只是一场噩梦。

      可喉间那隐隐的异物感和胃里沉坠的不适,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是真的。

      她的父亲正在别院被“病重”,被“逼问”,而她的夫君,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李玄翊见她醒来,眼底骤然亮起一丝微光,忙俯身轻声问:“醒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他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虞听晚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偏头躲开了。

      他的指尖僵在半空。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玄翊眸色骤然深了下去,那里面翻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审视。

      虞听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可能暴露了什么,连忙垂下眼睫,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不堪:“喉咙……还是不舒服,像有东西梗着……”

      她将原因归结于呕吐后的不适。

      李玄翊凝视着她苍白脆弱、写满病态的侧脸,那点刚升起的疑窦又被汹涌的心疼压了下去。他收回手,语气放得愈发柔和:“定是昨日呕伤了。朕让人熬了最温润的雪梨川贝羹,一直温着,用一些润润喉可好?”

      虞听晚轻轻点头,不敢再多言,生怕哪个字、哪个眼神又泄露了心底惊涛骇浪的秘密。

      宫人悄无声息地端来羹汤。李玄翊接过玉碗,亲自试了温度,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他的动作细致入微,带着近乎虔诚的耐心。

      虞听晚顺从地张口,温甜的羹汤滑过喉咙,却丝毫缓解不了那火烧火燎的异物感和心理上的堵塞。她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异常艰难。

      他喂得专注,她吃得麻木。

      殿内静得只剩下瓷勺偶尔碰触碗沿的轻响。

      这诡异的平静,比昨夜的激烈更让人窒息。

      用完小半碗,虞听晚便摇头表示再也吃不下。李玄翊也不勉强,细心替她拭了嘴角。

      “再歇会儿,”他替她掖好被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朕就在外殿处理政务,有事立刻唤朕。”

      他需要去查清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任何一丝可能威胁到她安危的隐患,都必须连根拔起。

      虞听晚闭上眼,听着他起身,脚步声沉稳地走向外殿。她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那面对她时的温柔会尽数敛去,换上帝王的冷厉和莫测。

      果然,外殿很快传来他压低的、却寒意凛然的声音,是在吩咐心腹内监:“……昨夜朕离开后,都有谁靠近过内殿?一草一木都给朕查清楚!还有御药房、各处宫门值守,所有当值人等的言行,巨细靡遗,报与朕知。”

      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在虞听晚的耳膜上。

      他在查了。

      小路子……那个冒险为她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此刻恐怕已身处险境。还有他那在别院当差的老乡……

      因为她的一时冲动,可能要害死两条无辜的性命。

      内疚和恐惧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小腹又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抽痛。她猛地咬住下唇,将痛哼死死咽了回去,手指下意识地护住腹部。

      孩子……她的孩子不能有事。

      此刻,她孤立无援,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父亲命运未卜,自身难保,夫君温柔面目下藏着冰冷的刀,她连一丝真实情绪都不能流露。

      唯一的寄托,只剩腹中这块血肉。

      她必须保住这个孩子。这是她和李玄翊之间最后的纽带,或许……也是将来唯一能让她有筹码求情的依仗。

      可是,若父亲真的……真的罪证确凿,参与了谋夺裴家财产、间接害死裴贵妃……李玄翊会因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而手下留情吗?

      她不知道。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外殿,李玄翊坐在御案后,面前堆积着奏章,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回想她醒来时那一瞬间的躲闪,那眼神里飞快掠过的、他抓不住的惊惧……还有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剧烈到反常的呕吐。

      绝非寻常。

      是有人趁他不在,用极其隐秘的方式传递了什么?还是……她凭借零星的线索,自己猜到了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精心构筑的、将她隔绝在风雨之外的屏障,出现了裂缝。

      这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焦躁和暴戾。

      任何让她惊惧、伤心的因素,都必须彻底抹除。

      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让候在殿外的太监浑身一凛。

      “陛下。”

      “御药房那个叫小路子的太监,”李玄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办事似乎还算伶俐。调他去皇陵伺候吧,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皇陵……那是个进去就几乎再无出头之日的苦寒之地。

      太监心头一跳,不敢多问半句,立刻躬身:“奴才遵旨。”

      李玄翊挥挥手,让人退下。

      处理掉一个可能的不安定因素,他心头的躁郁却并未减轻分毫。他抬眼,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扇隔开内外殿的雕花门,看到里面那个蜷缩在锦被中、脆弱不堪的身影。

      晚晚,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而内殿榻上,虞听晚将被子拉过头顶,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里,无声地泪流满面。喉咙的哽噎,胃里的沉坠,腹中的隐痛,还有那噬心的恐惧和内疚,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拖向无底深渊。

      吞下去的秘密,正在她的身体里,无声地腐烂。

      紫宸殿内,时间仿佛被胶着粘稠的蜜和冰冷的铁锈共同填满,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李玄翊守在外殿,御案上的奏章堆积如山,朱笔提起又放下,终是一个字也批阅不进。他的心像被放在文火上反复炙烤,一面是虞听晚醒来时那惊弓之鸟般的躲闪和深藏的恐惧,一面是别院里虞叶麟那张油滑闪烁、迟迟撬不开的嘴!还有母妃枯井般绝望的眼睛,日夜在他梦里凝视。

      “啪!”上好的狼毫笔被狠狠掼在案上,墨汁溅污了明黄的缎面。伺候的太监宫女吓得噗通跪倒,头埋得极低,大气不敢喘。

      内殿悄无声息,那种过分的安静更让他心浮气躁。他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透过细密的珠帘缝隙向内望去。

      虞听晚侧躺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锦被盖到下颌,一动不动,像是又睡了。可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被子下的肩膀,绷着一丝极细微的、无法完全放松的僵硬。

      她在装睡。

      或者说,她根本无法入睡,只是闭着眼,独自承受那惊涛骇浪。

      李玄翊的心狠狠一揪,某种尖锐的疼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交织升腾。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扳过她的身子,逼问她到底在怕什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不肯信他?

      可目光触及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和那微不可察的颤抖,所有暴戾的念头又被硬生生压了回去。他不能。御医说了,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掐入掌心,留下深刻的印痕。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帘外,像一尊压抑着风暴的雕像。

      而帘内,虞听晚的感官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放大到极致。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焦灼而冰冷的视线穿透珠帘,钉在她背上。

      每一秒都是凌迟。

      胃里那团纸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混合着方才勉强咽下的羹汤,翻搅着,带来一阵阵恶心和坠痛。小腹的隐痛也并未消失,反而随着她的紧张一阵阵收紧。

      她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宫殿内任何声响都迥异的“叩叩”声,如同鬼魅般,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声音来自……床榻紧靠的墙壁另一端!

      虞听晚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冻结。

      是错觉吗?紫宸殿墙壁厚重,怎会有声?

      那“叩叩”声又响了两下,更清晰了些,带着某种固执的、小心翼翼的节奏。

      不是错觉!

      是谁?怎么可能?这宫墙之外……

      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旧事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年前她刚入主紫宸殿时,曾听年老的内侍提过一嘴,说前朝有位失宠的妃嫔,曾暗中命人打通了一条极隐秘的、连通殿外某处废弃值房的小小孔道,用以传递消息,后来那妃嫔获罪,孔道便被匆匆封死,年深日久,早已无人知晓具体位置……

      难道……这敲击声……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她,让她四肢冰凉。她下意识地看向珠帘外,李玄翊的身影依旧矗立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压迫得她无法喘息。

      墙那边的敲击声停歇了,仿佛在等待回应。

      虞听晚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去不去看?万一……万一是唯一能接触到外界、了解父亲真实情况的机会呢?

      可若是陷阱呢?若是李玄翊的试探呢?

      胃里的纸团灼烫着她,父亲“病重”“逼问”的字眼灼烧着她的理智。

      赌一把。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目光死死盯着珠帘外的影子,确认他没有察觉。

      她颤抖的手悄悄探入床榻与冰冷墙壁的缝隙间,指尖在雕花砖石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灰尘沾了满手,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找到了!

      一块砖石的接缝处似乎格外松动,边缘有极其细微的、新近被划蹭掉的陈旧泥灰痕迹!

      她的指尖抠住那细微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那块砖石向外抽动。

      砖石与墙体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她不断看向珠帘外,冷汗浸透了鬓发。

      终于,砖石被挪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一股陈腐阴冷的风从中透出,带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

      孔洞那边,似乎也是一处黑暗。

      她颤抖着,将眼睛凑近那孔洞。

      对面也是一只眼睛,写满了惊恐和焦急,猝不及防地与她对上!

      虞听晚差点失声惊叫,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脏骤停!

      那只眼睛飞快地退开,一张纸条被一只枯瘦颤抖的手迅速塞了进来,随即,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仓惶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里。

      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样子!

      虞听晚瘫软在榻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不住发抖。她死死攥着那突然出现的纸条,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珠帘外,李玄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异响,身形微动,像是要转身。

      虞听晚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爆发出又是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干呕,将一切可疑的声响都掩盖了下去!

      “咳咳咳——呕——”

      她伏在榻边,咳得惊天动地,眼泪直流,趁机将那张新的纸条死死攥入掌心,藏入袖中。

      李玄翊果然被惊动,立刻掀帘闯入,看到她呕得浑身抽搐的样子,脸色大变,冲上前将她抱住:“怎么又吐了?!御医!快!”

      混乱中,虞听晚瘫在他怀里,袖中那张来自墙壁另一端的纸条,像毒蛇一样冰冷地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一个秘密刚被吞下,另一个秘密又猝不及防地撞入手中。

      这深宫,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暗道和眼睛?

      而这张纸条上,又会写着怎样足以将她彻底击垮的内容?

      她连展开的勇气,都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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