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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   虞听晚并未真正沉睡。

      安神汤的药力像浑浊的潮水,拖着她意识下坠,可心口那把冰锥戳出的窟窿,却嘶嘶地漏着寒风,将困意搅得支离破碎。她闭着眼,感官在药力的泥沼和惊惧的锐刺间浮沉。

      李玄翊那个落在鬓边的吻,轻得像叹息。

      可他起身后,那几句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的命令——“加派人手”、“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耐心有限”——却清晰地穿透药力的屏障,钉入她耳中。

      每一个字,都坐实了她最坏的猜想。

      父亲果然被囚禁了。而她的夫君,正用最温和的姿态,做着最冷酷的事,并且在她面前撒谎!

      殿内烛火噼啪。

      脚步声远去,殿门轻轻合拢,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走了,去布置更严密的看守,去逼迫她父亲“回想”。

      虞听晚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干涩的清明,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她撑着虚软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坐起身,锦被自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寒意。

      不能慌。

      她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和玄翊的骨肉,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强行冷静下来的依托。为了孩子,她不能倒,不能乱。

      父亲……必须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需要信息。

      殿外守卫森严,她出不去,消息也递不进来。李玄翊将她护得密不透风,此刻这呵护却成了最精致的囚笼。

      目光落在方才李玄翊情急之下掷在地上的那封谏章上。雪白的纸页散落,墨迹淋漓。

      她心中一动,扶着床柱,极其小心地弯腰,指尖发颤地拾起最上面一页。

      那些指责她“专宠祸水”的激烈言词刺目地闯入眼帘,她匆匆掠过,心跳得又快又乱。直到目光扫过中段——一位老臣痛心疾首地陈述,提及当年裴贵妃母家败落之迅速惨烈,疑有宵小趁火打劫,侵吞帝室财产,此乃大不敬之罪,望陛下明察,而非沉溺私情……

      裴家……财产……

      虞听晚的手猛地一抖,纸页飘落在地。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她小,不记事时在随州家中,似乎偶然听见过父亲与娘亲低语,提及一笔“意外之财”,来源隐秘,数额巨大得令人心惊。当时她懵懂,并未深想。后来家中产业迅速扩张,父亲也愈发忙碌……

      难道……难道那笔钱……

      她不敢想下去,浑身血液都像是被瞬间冻住,牙齿克制不住地轻轻打颤。

      如果,如果父亲的发迹,真的与裴家的败落、与李玄翊母妃的惨死有关……那李玄翊如今的所作所为……

      就不是简单的囚禁,而是复仇的前奏。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得知父亲被软禁更甚千百倍。它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若是真的,那……李玄翊和自己?是仇人?!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宫女极低的交谈声,隔着门,听不真切,只零星捕捉到几个词:“……别院那边……太医去看过……说是忧思过度……”

      忧思过度?

      虞听晚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父亲在害怕。他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而她,是他的女儿,是大宣的皇后,却只能困在这华丽的宫殿里,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靠在冰冷的床柱上,剧烈地喘息,小腹又隐隐传来不适的坠胀感。

      孩子……

      她不能激动。

      可如何能不激动?那可是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啊!

      殿门轻响,是宫女端着温水进来,见她坐着,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御医吩咐要静养。”

      虞听晚抬起眼,看着宫女担忧的脸,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却僵硬得如同冻住。她任由宫女扶着她重新躺下,拉高锦被。

      “本宫无事,”她的声音飘忽得自己都陌生,“只是睡了,有些渴。”

      宫女连忙伺候她喝水。

      温水滑过喉咙,却丝毫暖不了那彻骨的寒。

      她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必须冷静。

      必须想办法。

      在弄清楚全部真相之前,在李玄翊真正动手之前,她必须找到一丝转圜的余地。

      为了父亲,为了孩子,也为了……她和李玄翊之间那摇摇欲坠、或许早已染上血色的事实。

      夜色更深,沉水香依旧袅袅,却再也压不住那弥漫在凤仪宫每一个角落的、无声的惊雷。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底的阴翳。

      虞听晚僵卧在锦被中,四肢百骸都泛着冰冷的麻木。方才拾起的谏章残页,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口,灼出一个嘶嘶作响的黑洞。裴家,财产,父亲……这几个词在她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她不敢直视、却又无法回避的骇人轮廓。

      忧思过度……

      宫女那声低语反复回荡。父亲在害怕,在受苦。而她的夫君,正用温柔织成一张网,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同时磨利了刀刃,对准了她的至亲。

      一阵剧烈的反胃毫无预兆地涌上,她猛地侧身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这次不再是孕期的反应,纯粹是心理上的惊惧和恶心。

      守夜的宫女慌忙上前,被她挥手屏退。

      她需要独处,需要思考,需要在这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目光再次落向那散落的谏章。李玄翊方才盛怒之下,并未命人立刻清理。这是唯一可能透出父亲信息的缝隙。

      心跳如擂鼓,她强撑着再次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将散落在地的纸页一一拾起。指尖触及冰凉的纸面,却觉得烫手。

      她快速翻阅着,跳过那些抨击她“狐媚惑主”的陈词滥调,竭力寻找任何可能与旧案、与裴家、与随州相关的只言片语。

      终于,在另一份言辞稍显克制的奏疏末尾,她看到了一段话,像是附议时的补充:

      “……臣闻随州虞氏,本清流之家,然近十载骤富,田宅阡陌,商号林立,富甲一方。其财来源,坊间颇有疑议。或与当年……咳,臣不敢妄测,然骤富之迹,确与裴氏倾覆之时相合,望陛下深查……”

      随州虞氏。富甲一方。与裴氏倾覆之时相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不是疑议,是几乎明指了!

      她扶着熏炉站稳,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父亲……真的做了那样的事?趁火打劫,吞没了裴贵妃娘家的遗产?那李玄翊……他知晓了多少?他认定了多少?

      他看她时那般浓烈的疼惜和爱意,难道半分不减?还是那爱意之下,早已埋藏着对虞家、对她血脉的憎恶与清算的决心?

      “呕——”她又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这一次,带着绝望的呜咽。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父亲如今到底境况如何。李玄翊将她隔绝开来,她就必须自己找到突破口。

      谁?谁能帮她?

      宫中耳目皆是李玄翊的人。母家远在随州,鞭长莫及,且若父亲真卷入此等泼天大罪,恐怕也早已被监视控制。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殿门。门外守卫森严,但总有人需要传递消息,需要采买,需要与外界维持着最基本的联系。

      她的心腹宫女……不,李玄翊既下了严令,她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人,恐怕早已被反复叮嘱,甚至可能已被暗中监视。

      还有谁?一个不会被轻易怀疑,又能接触到外界信息的人……

      一个身影蓦地闯入脑海——御药房负责给她送安胎药的小太监,小路子。年纪小,面相憨厚,因她孕吐厉害,时常需要调整药方或临时煎药,他跑紫宸殿的次数最多,偶尔她会因他年纪小心生怜惜,赏些点心果子,他曾感激地提过一句,有个老乡在别院当差……

      别院!

      虞听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关押父亲的地方!

      这是唯一渺茫的机会。

      她迅速将散落的奏疏残页拢好,藏入枕下,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躺回床上,假装因不适而辗转反侧。

      “来人。”她声音虚弱地唤道。

      守夜的宫女立刻趋近:“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心口灼得厉害,胃里也空得发慌,”她蹙着眉,气息微弱,“去御药房,看看有没有性平温和的药膳羹汤,能缓缓也好。再……让小路子跑一趟,他上次送来的山楂丸,本宫吃着倒还爽口,问他可还有?”

      宫女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虞听晚闭上眼,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在空寂的殿内回响。

      她在赌。

      赌小路子对那点微末赏赐的记情,赌他老乡在别院的消息灵通,更赌李玄翊暂时还未将警惕放到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终于,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小太监特有的细嗓音:“娘娘,药膳羹汤和山楂丸奴才取来了。”

      虞听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示意宫女将东西接过,却并不立刻用,只看着垂手恭立的小路子,状似无意地轻声叹息:“这身子总不见好,倒让陛下和……唉,连累本宫父亲在别院也不能安心,听说都忧思成疾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今如何,用的什么药……”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疚,目光却紧紧锁着小路子低垂的脸。

      小路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有些发紧:“娘娘……娘娘放宽心,国丈爷洪福齐天,定会无恙的。奴才……奴才听闻别院那边,太医也是常去的……”

      “是吗?”虞听晚指尖掐进掌心,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陛下仁孝,自是看顾周到。只是为人子女,总难免牵挂。你既有同乡在别院当差,若方便……可否私下悄悄打听一句,父亲近日饮食起居可还安稳?用了什么药?也好让本宫心里有个底,断不敢外传的。”

      她说着,从枕边摸出一支成色极好的珍珠簪子,轻轻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这点心意,给你那同乡买杯茶吃,万万莫要声张。”

      小路子看着那支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簪子,脸色白了白,显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他犹豫了片刻,抬头飞快地觑了一眼皇后苍白脆弱却满含哀恳的脸,终究一咬牙,迅速将簪子袖了,低声道:“奴才……奴才试试,娘娘千万保重凤体。”

      说完,不敢多留,躬身退了出去。

      虞听晚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浑身脱力般倒回枕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消息递出去了。

      能否收到回音,回音又是什么,她全然不知。

      此刻,她就像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唯一的绳索,却系在一个小太监和他那未曾谋面的同乡身上。

      殿内烛火轻轻跳跃,将她不安的侧影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她抚着小腹,感受着那里细微的生命律动,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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